“世子!”
宁王府的人倏然瞪大眼,匆忙赶到的宁王妃见状,亦踉跄几步,捂住嘴,尖叫声刺破挂着满月的黑夜。
李长夙亦呼吸一滞,原本脑袋里盘盘绕绕的如何妥善处理好今日之事,全被顾玄礼那一掐,全掐灭了。
他怔愣看见自己的妻子涨红了脸,不忿,不甘,甚至将目光望向自己,那眼神里竟是他都不敢直面的熊熊烈火。
顾玄礼轻而易举灭了这火,把她还未来及说完、辱骂出的所有言语,都葬在了这把火里。
李长夙难得失算般呆呆看着,说不上心中是畅快,是庆幸,还是什么别的情绪。
林觅双的尸体躺在殿前的花园里,所有人避之不及往后退却数步,有些胆小的甚至颤颤巍巍转身便跑,边跑边哭,九千岁杀人了,九千岁又杀人啦!
原本忍了一整场宫宴,不欲与顾玄礼再起小摩擦的瑞王也忍不住,呵斥他:“岂有此理!无法无天!”
可不论旁人如何受惊吓,顾玄礼这番举动,明显是叫文帝满意的,所以文帝一言不发,状若消下气了。
如此,旁人更不能再说什么,瑞王气不愤,却被身后谋臣悄然扯了把衣袖,小声提点了什么,瑞王便狠狠瞪了眼顾玄礼,将要骂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林皎月整个人不知该作何反应,刚杀过人的顾玄礼无所谓地往后走回来,轻轻张开臂弯,将她搂回来,拍了拍后脑勺。
“不怕啊,皎皎不怕,咱家替你将人给杀啦。”
她张了张嘴,浑浑噩噩地垂下头,心中所想的不仅仅是他替她杀人报仇了,更是他替她揽了下困难的抉择,将矛头和未来的危险,全都揽到了他那里。
陆盼盼今日必定无虞了,她依旧能嫁进宫中,可顾玄礼呢?
陆远回来后,顾玄礼……还能活吗?
陆盼盼亦怔在原地,她骨子里再有将门的血,也终归是被悉心教养的姑娘,没上过战场,没杀过人,
眼睁睁看着顾玄礼在她面前掐死了另一个、甚至贵为世子妃的女子,她心中没有幸免于难的狂喜,只有惶然漫上气嗓,几欲呕吐出来,纵使禁军不再押着她了,她仍旧没能站起身。
中秋团圆夜,她满面汗湿,对这冰冷的深宫,深觉恐惧。
这场闹剧终于结束,既然人已死,还是由着厂卫司的督公亲手解决的,那不论前情如何,冲撞了贵妃,险些导致龙种滑胎的罪魁祸首便有定论了。
文帝见宁王世子神色怔忪,思忖再三,道世子与宁王府在此事中也十分无辜,都是那毒妇一人所为。
不是他偏爱袒护宁王府,实则今日之事,众人心知肚明林觅双明显无辜,虽说她衣料上的熏香确实带了些猫腻,但来时已晚,和贵妃出事必然无关系,却正好可以成为这桩事的替死鬼,给贵妃一个交代。
加之,这是贵妃的嫡系督公亲手杀的人,所有的罪责,全由顾玄礼担着才好,他此时安抚,才能笼络到人心啊。
李长夙沉默许久,缓缓跪地,道一声哽咽的谢主隆恩。
他也心知肚明,甚至先前还陪着文帝一道在东珠坊偶遇过陆盼盼,文帝要娶陆家女的心意已决,他拿了台阶,就得往下走。
最后看一眼被禁军抬走的尸身,李长夙难得露出一抹怅惘。
他不想要林觅双诞下孩子,也不想让她作自己的正妻,因为她容貌不佳,德行有损,不论从何处说,她都配不上自己,所以他给她暗中下药,企图神不知鬼不觉降罪,最后将她贬为个妾室。
可自始至终,他没想杀她,没想要她死。
今日之事,不单单是顾玄礼造成,更因自己还只是个地位不稳的王府世子,圣上便有心让他的妻子来作这替罪羊,
若嫌疑人是贵妃,可有人敢当场置她于死地?
李长夙咬紧牙关,同众人一道恭送文帝离开,脑海中轰隆响动。
林皎月不是头一次看见顾玄礼杀人,不会魂飞魄散不知所言,却是头一次看到顾玄礼为自己、在自己眼前,杀了自己的亲人。
虽然她心中早已不将林觅双看作姐姐,也做好冷眼看对方不得善终的准备,但到底不希望落到今日的局面,直面这最惨重,最血淋淋的结果。
文帝走后,或跪地,或垂头的宫人以及贵人们全忙不迭地逃离此处,好似生怕多留一会儿,督公也将他们也一个个捅了。
林皎月被顾玄礼按在怀中,一声声漫不经心地哄着,不知过了多久,待顾玄礼松开她时,她才瞧见,周围人已经走光了。
原先多义愤填膺的人群,多热火朝天的指责,都被晚风带走,只余她这神憎鬼厌的夫君一瞬不瞬凝着她:
“哟,哭啦?”
本没哭的,不过是被他随意揉在怀中,揉红了眼,可蓦然见到对方依旧这副没心没肺的模样,林皎月倒真有几分想哭。
她抿紧嘴唇不语,忍着泪将他那只手拿到眼前,用帕子一遍一遍擦拭。
不知如何相劝,也没有血没有伤,她只近似麻木想将他擦干净,心中一遍遍念叨着,
嫡姐死不足惜,她先前还险些打算再害自己一次,所以这一切都是她罪有应得咎由自取,
腹中的孩儿,你也莫要怪姨母姨夫,你固然无辜,姨母他日会给你佛前焚香,祝你下一世投在好人家里,
也请神鬼看看,他是为了她杀的人,不要什么责罚都给他一人担。
顾玄礼的黑发被风吹了缕到额前,若不说话动作,也称得上俊朗柔软,随性风流。
他垂着眼眸静静看小夫人擦得执着,直到她自己的手都被帕子磨红,才慢吞吞出声,边说话边包裹住了她的手,声音柔软勾人,
“咱家不脏,还求夫人莫要嫌弃。”
林皎月动作微微顿了顿,低声叫了他一声不要这么不正经。
更加不喜他总对她胡言乱语,虽然知道,顾玄礼这么说是为了叫她轻松些,叫她不要有负担,可为何总要将所有的罪孽都压在他自己头上呢?
她又不是软弱的人。
没有权势能帮他,可她有嘴。
林皎月也不同他打太极了,将心中的歉疚与复杂放到一旁,倔强地抬起头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