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死掉的禁军,就无人管了吗?”
陆远开口,低沉的声音果真如陆盼盼的琴音,带着西北边境的风霜和罡气,叫李长夙的未尽之言宛若全被风砂堵死。
李长夙顿了许久,才缓慢解释道:“此番顾督公贸然杀害禁军,圣上自会同谋害瑞王叔案放在一并清算。”
“他没有贸然杀害禁军!”
林皎月尖锐的声音颤抖得像一根绷到极致的弦,却被她极力压平,当着这些冷铁寒光的男子面,一字一句解释,
“那些人师出无名赶尽杀绝,他是为求自保和保护妾身,他没有主动动手,和他没有主动要杀瑞王一样!”
李长夙神色温和:“顾夫人一面之词不必在此申述……”
“并非夫人一面之词,”
一直沉默的梅九也终于发声,他不说话时宛若将自己掩藏于黑夜,出声后,陆远身后一众将军看过来,神色各异,
“属下也可证实,这些人是因打探到顾督公在牢房中吐血,深夜无诏前来密谋杀害督公的,证据便是夫人事先也得到了消息,今夜恰巧特意带了药来探监。”
陆远目色沉沉看向那食龛中未饮完的药碗,半晌无言。
李长夙声音渐冷:“梅掌班既是顾督公的下属,又与他一同越狱,所言自然不可……”
梅九看他一眼,轻轻一笑。
李长夙心中咯噔,突然觉得有些不妙,便见梅九不忌血污,掀起衣摆跪地:
“末将梅九,未负将军所托,监守顾玄礼七年,其一言一行,皆有据可究,今夜牢房中数百名囚徒尽可作证,还请将军明示!”
李长夙赫然瞪大眼!
不仅仅是他,连林皎月,连整条街上无数双偷听的耳朵,偷窥的双眼,全都瞠目惊心!
“你……”
李长夙彻底被掐住了脖子,你了半晌,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梅九是陆远安排在顾玄礼身边的人,梅九跟了顾玄礼七年,岂非是顾玄礼离开段家,进入安王府开始,陆远就知道此人了?
所以说,顾玄礼这一路来的所有行径,所有目无法纪和恣意妄为,陆远都了如指掌一清二楚?
那他还在西北一守就是这么些年,无视圣上一次又一次被逼急了发出去的诏令,直到今日才姗姗归程!?
李长夙胸膛起伏,不敢想这背后的深意,只突然觉得,自己孤身赶来陆远面前露脸不是什么好事,这本该家团和睦的小年夜,冷得人牙齿磕碰。
他匆忙收敛好神色,勉强笑道:“原来将军早有预备,是长夙顾虑不周,既然如此,那长夙就先带顾夫人……”
“梅九,你去将这妇人送回府邸,随后再来军中报道。”
陆远看了李长夙一眼,沉声吩咐。
梅九不顾旁边那位世子蓦然青白的脸色,拱手高声应是!
林皎月恍若未闻,眼见镇国军中来人将顾玄礼直接架走,她踉跄几步还下意识想跟上,直到被梅九虚拦了一下,才察觉自己浑身湿透,早不知觉地颤了许久,缓缓停下步伐。
梅九看了心怀不忍,轻声提点:“夫人放心,到了将军这儿,无人能再轻易暗算督公了。”
林皎月神色怔怔地看向对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险些就要问,既然如此,那府中后院那刑房一般的屋子,摆放得满满的镇国军中的刑具,又是作何用的呢?
可她看向那铁面无私的镇国大将军,终归将烧心灼肺的质疑吞下腹。
她缓缓走到陆远的马前,那匹呼吸的热气都仿佛能拍到她脸上,她苍白着脸俯首躬身:
“谢陆将军,也请陆将军还我夫君一个清白。”
陆远深深看她一眼,不置一言,调马而走。
沿途路过这满街尸首,陆远神色微变,眼神愈发沉重。
今夜是小年,这些禁军本该同家人们一道在家欢庆,却被临时召集行动,前去对付一个他们根本不可能杀得了的人,
而这诏令是谁下的,是谁躲在背后不肯露头却盼着坐享其成,不言而喻。
十多年过去了,未能救下好友终归意难平,如今又多了这么一遭——
一百多人惨死,和八万多人惨死,本质上又有何异?
陆远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皇城,跳动的心脏一点一点犯沉。
林皎月这夜回去便生了场大病,她在如此寒夜淋了大半夜的雨,加之心思郁结多日,数遭并重。
可比起先前几次,她这次哪怕病了,也仍旧保持着清醒,日日将自己裹得厚厚的,在家中听话的吃药吃饭,齐大夫过来开什么她就吃什么。
齐大夫都感叹,夫人倒是越来越像督公了。
林皎月鼻音很重,平和回道:“不一样的,督公是不在乎,而我是太在乎。”
现如今知道齐大夫和梅九都是陆远的人,她也渐渐看淡,且心头越发沉定。
只有她好好活着,才能等到顾玄礼被宣判的那一日,才能像小年那夜,在他精疲力竭之时替他送上汤药。
他可以为她杀生,她也要为他好好活下去。
特别陆远归京,那夜他没有直接斩杀顾玄礼,京中的风向又迎来一次转变,听闻在宫门口迎人的文帝得知了此事后,笑容几乎维持不住。
那位皇帝越不高兴,林皎月就越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