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六 十年国辱自今雪 永无休止的战争(15)(1 / 2)

十国帝王 我是蓬蒿人 3022 字 2023-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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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二牛很羞愤。

自去年于淇门跟随李从璟以来,孙二牛还未尝如眼下这般愤怒过。

李从璟一向重视大战前后军情、敌情搜集工作,更注重行军途中发挥斥候功用,使其扮演好大军眼睛的角色,为此,早在一年前,李从璟与时任参军莫离、新卒总教头彭祖山等,经过周密谋划,编制成一张严密的斥候网。自那时起,无论是入泽潞击李继韬,还是入怀孟击河阳军、戴思远,孙二牛麾下的斥候锐士都曾有过堪称耀眼的表现,数次为百战军立下大功,被李从璟亲口称赞。

常胜之下,必有骄兵。

斥候首次遭遇挫折是百战军出怀孟,进军河上,迎战段凝。那回段凝派遣精锐埋伏在三湾河谷,用一支千人精骑队伍专门截杀百战军斥候,孙二牛始有败绩,当时为李从璟领君子都亲自救援,孙二牛方保住性命。那次失利虽情有可原,李从璟亦未怪罪,孙二牛却已知耻,之后奋发图强,在其严格训练、严密指挥下,百战军斥候再未犯过错误。

直至今日。

百战、卢龙两军进入营州,与早先阻击契丹援军的君子都汇合之后,一路北上,兵锋直指营州城。白狼山位于营州南段,营州城位于营州北端,两者相隔岂止百里,中间有广袤的空白地带。大军北行途中,依照百战军惯例,斥候先行三十里,因是初入敌境,营州境内情况、地形又极复杂,孙二牛遂亲至前线。

不料,与契丹游骑不期而遇。

等孙二牛发现对方时,己身亦被对方发现,没有其他选择,两相捉对厮杀。

孙二牛带在身边的斥候足有一队人马,对方亦是二十来人,能为斥候者,必然是军中精锐,狭路相逢,拼死力战而已。在抽刀迎上契丹游骑之前,孙二牛让队伍最后一骑回头,将消息禀报大军,而契丹游骑亦采用了同样法子。

若仅止于此便也罢了,如能将对方游骑皆尽斩杀,孙二牛等人也有一线生机。变故出现在双方伤亡过半时,契丹游骑后方竟然出现大队骑兵,轰隆隆的马蹄声带着黑压压一片契丹骑兵冲杀出来,让本来占据上风的孙二牛等人,立即没了死战的心思。

由进攻变为撤退,攻防转变固然需要付出代价,在孙二牛成功暂时逃离战场时,他身边已只剩下四骑,其中两骑带伤,更有一人伤势较重——被契丹蛮贼一箭射在后背。

孙二牛不明白为何刚遇上契丹游骑,就有契丹大队人马随即杀出,这几乎是毫无道理的事情,难道契丹骑兵并未如君子都所言因败北撤,而是在沿途逗留?

这个疑问盘绕在孙二牛脑海,挥之不去,然他却无暇细想,因为契丹骑兵正在其后尾随狂追,依照契丹良马的速度,孙二牛等人被追上只是迟早的事。

此时的孙二牛既气恼又羞愧。气恼不必多言,羞愧却是因为这回的差事又叫他给“办砸”了。斥候为大军之眼,来去如风,为大军探听敌情,是大军掌握敌军动向的关键,而此时孙二牛却被契丹大队人马追着亡命,性命难保,他怎能不对自己失望?

最先支持不住的是那位背后中箭的军士,一路疾驰,颠婆过度,导致伤口崩裂,失血过多,他嘴唇已然发紫,额头上冷汗密布,握着缰绳的手都在颤抖不停。最后,一咬牙,心一横,这位斥候朝孙二牛喊了一声,“将军,你们先走,我走不了了,为你们断后!”

喊完不等孙二牛反应,调转马头,高举横刀,面对迎面而来、仅是带起的风都似在呼啸的数百契丹骑兵,低吼一声,用尽身上仅剩的几分力气,狠狠一夹马肚,不管不顾冲了过去,“契丹狗贼,爷爷来取尔等的狗头!”

孙二牛回头,就看到这位斥候人还未接触到契丹马队,就被一阵急促箭雨射中胸膛,前冲的上身一僵,就从马背上栽倒下来,掉落在地上,转眼就被疾驰而过的契丹马队踩成肉泥。

“小方!”孙二牛被这一幕刺得心口一阵绞痛,差点儿栽下马来,好歹稳住身形,他几乎目眦欲裂。小方是他亲自招进斥候指挥的军士,年不过十八,无父无母,仅有的一位兄长,是孟平陷阵都的锐士,战死在河上战场。因怜其身世,重其骁勇,孙二牛平日对他格外照顾,昨日才说起过,等这回征战完了,要给他找个媳妇……

河上大战、千里灭梁、硬攻平州,三场大战一仗比一仗凶险,小方都没受过伤,还取下过三颗敌军人头,却不曾想会莫名其妙折在这里,尸骨无存,这让孙二牛差些痛哭失声。

再往前一段路程,眼见契丹骑兵距离越来越近,孙二牛身后两名骑士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懂了什么,默默提起旅臂短弩,将弩-箭装填上,他俩就要回头去“阻滞”契丹马军。虽然此举意义不大,但哪怕是能拉开五步的距离,也能叫孙二牛和另一骑多一丝生还的希望。

“都给老子放下弩!”孙二牛脑后生眼一般,红着眼眶突然吼道。他将自己的劲弩握在手里,看也不看,抬手向后射出一箭,又迅速装填,“听我军令:全速回营,不许回头,违令者斩!”

吼完这话,孙二牛一提马缰,调转马头,向契丹骑兵冲了过去。

“将军!”剩余三骑大急,眼睁睁看着孙二牛冲向契丹骑兵,就要被对方碾成肉泥,皆愤然血热,无暇再顾及其他,本能致使众人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齐齐调转马头,跟上孙二牛。

孙二牛一见众人皆尾随而来,破口大骂:“狗日的一群蠢货!”骂完,眼一热,咽喉硬如磐石。

若是断后得当,四骑中或许有人能活,但在对面夷族蛮贼时,他们选择了同进退、共生死。更准确的说,无退无生,共进共死。

一支骑兵从道上冲出,出现在孙二牛等人身后,面对契丹数百马军,当面迎上去。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郭威,他身后所领骑兵,自然也只能是君子都。千人上下的君子都将士,亮出横刀,和契丹马军刹那间撞在一起,刀兵相交,厮杀在一处。

一场毫无预兆的骑兵遭遇战,发生在这片广阔而荒芜的土地上。马蹄踩碎荒草,君子都和契丹马军都没有多余心思,更遑论后退,狭路相逢勇者胜,战刀即是屠刀。

在李绍城、孟平等诸将陪同下,李从璟登上一处高地,居高临下俯瞰君子都与契丹骑兵激战的战场。在他们身后数里之外的山脚下,百战、卢龙大军正在摆阵。自平州出发进攻营州的大军中,骑兵不多,除却君子都外,不过一两千人,且都是各军标配的骑兵指挥。

观察着山脚下的战斗,李绍城皱了皱眉,道:“这支契丹马军出现的好生突兀,依照郭威之前所言,耶律赤术在白狼山战败之后,丢下数百具尸体北逃,君子都的游骑尾随近百里才放弃追踪,却怎会又出现在此地?难道耶律赤术杀回来了?”

孟平同样疑惑,道:“若是耶律赤术杀回马枪,当不止这些人才对;可若说不是,这些人却又是谁的部属?”

两人讨论不出结果,都将目光投向李从璟。李从璟却只是凝视着战场,没有说话。过了许久,他若有所指道:“或许,我等马上便能知晓答案了。”

战场上已经多了百来具尸体,君子都战力非常,又携前几日大胜之势,士气高涨,稳占上风。契丹马军本就少上一些,但面对君子都的猛烈攻势,虽伤亡增加得很快,却没有丝毫慌乱、退却的意思,在领头将领的调度下力战,竟有要跟君子都厮杀到底的架势。

不出李从璟所料,片刻之后,潜伏出去远望的斥候回报,有契丹大军正向这边赶来,不时即到。观其阵势旗帜,当是前番为君子都所败的耶律赤术无疑,有近四千人。

“耶律赤术有种,竟还真敢杀回马枪!”孟平啐了一口,“这厮莫不是疯了吧?”

李绍城变色道:“疯了没疯不知,眼下形势却有些麻烦。大哥,我等骑兵不足,与之硬拼恐难战胜,若是契丹马军杀回,以此地平坦的地形,我等必为其所困,该如何应对,还请大哥下令!”

步卒不敌骑兵,这是兵家常识,尤其是在平地上,步卒与骑兵交战,往往会为其以游斗之法猎杀。再者,不比草原民族,汉人军队中骑兵本就少,个个都是宝贝,“造价”昂贵,损失一个都足够叫将领心疼,如何能在没有胜算的情况下,拿来与草原骑兵对换?

“给郭威传令,君子都回撤大阵。”李从璟回头看了一眼山脚后,见大军阵型已经布好,下令道。

传令兵领命而去,李从璟并未着急离开,而是叹道:“耶律赤术虽前番失利,但折损并不多,这回突杀回马枪,分明是有意为之,要不然也不会将战场选在眼下这个四野平坦、利于骑兵发挥之地。要是换成寻常将领,骤然在驰援途中被伏击,遭遇军败,早该逃回营州据城而守,他却能叫大军败而不溃,犹能反攻我等,不负他有个夷离堇的父亲。契丹能有如此国势,非是没有道理,其军中一个普通将领就有如此本事,不容小觑。”

听到李从璟这话,孟平和李绍城反应不同。孟平撇撇嘴,不以为意,流露出一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气质,李绍城顺着李从璟的思路寻思半响,甚觉有理,不禁点头,神情严肃。

直到视线中出现契丹大军的影子,李从璟和李绍城、孟平等人才回归阵中。

大军骤然碰到契丹马军,实属事发突然,之前虽未见契丹大队人马,李从璟亦不能不作完全考虑。眼下大军所布之阵,与常规阵型不同,是李从璟和李彦超两人协商之后布出。李彦超久在边境,对如何对战草原骑兵有不少经验,这回的军阵,将全军辎重车辆放置在前,围成类弓弯月状,另收集大批长枪,插于地中,与地面成斜角伸出,组成“阵墙”。阵中,临时赶工挖出几条沟壑,多置拒马,来不及布置的,以辎重车辆塞置其中,以此为基础,步卒以指挥、都为单位,列小阵于其中,又以环环相扣之势,连成大阵。最后,马军尽数列于阵型侧后,养精蓄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