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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夜如猛兽,欲择人而噬。⊙,在眼下这个慌乱的世道,路有冻死骨,更是平常事。成年人尚且难渡严寒,何况两个半大的孩子?
石青锋抱着河丫,不许她坐在雪地里,因连日奔波,风餐露宿,他稚嫩的脸上已经布满风霜,皮肤都裂开了口子,有些地方已经化脓,这让他看起来分外狼狈。
然而,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能够带着她的妹妹从北方幽云之地,来到洛阳跟前,在太平之世尚且是一件了不得的事,遑论在眼下了,由此可见其能。
此时,少年望向洛阳的眼眸中,满是倔强、不服之意,他对自己的妹妹道:“河丫,你放心,我们不会冻死在这里,我们一定能够进城!只要进了城,见到石大哥,我们就再也不用担心饥寒交迫了。你要听话,要相信哥哥!”
河丫嗯了一声,使劲点头,只是她已分外虚弱,没有力气再多说哪怕一个字。石青锋伸手摸了一下河丫的额头,差些被烫的缩手。少年郎精亮的眸子顿时布满浓浓的忧愁,他的手紧紧握成拳头,关节泛白。
“哥哥,我们如何进城?”不知过去多久,在少年郎盯着眼前城池出神的时候,河丫的声音若有若无响起。
石青锋也不知道。
风雪仿佛更大了。
他固然知道,城门关闭,若无特别之人,特别之事,断然是不会轻易开启的。
石青锋很绝望。因绝望,他那双还未看过人间精彩事的眸子里,布满哀伤,但同时,他更加不甘。从幽云到洛阳,千里之地,数经艰险,如今终至此地,却因百步之遥,而只能功亏一篑,他如何能接受?
“河丫,我的妹妹,哥哥不会让你死在这里的!”
寒风呼啸,河丫全身发抖,嘴唇都已冻得发紫,眼睛也睁不开了。
石青锋眼神陡然一狠,伸手入怀,再抽出来时,手中已然多了一柄漆黑丑陋的匕首。说是匕首或许不太合适,因为它根本没有匕首的样子,说是铁块更加贴合一些。石青锋看了河丫一眼,目光再落在匕首上的时候,眼中闪过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符的狠辣。
恰在这时,一队鲜衣怒马的骑士从他身旁驰过,马蹄踏雪,却平稳异常,溅起的雪粒鲜花一般盛开。
石青锋的眼中没有这队骑士,他压根儿就没有看对方一眼,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仅仅是一瞬间,石青锋手中的匕首动了。并不锋利的锋刃,在他自己的手掌中划出一道极深的伤痕,当锋刃离开肌肤时,伤口两边的肌肉向两侧分开,露出来的不是红色的血肉,还是白色的肌肉,像是棉花一样。少顷,白色棉花中渗出点点红血,继而,鲜血渐渐奔涌出来。
石青锋面无表情将手掌放到河丫嘴边。
本已极其虚弱的河丫,在干枯、乌青的嘴唇触碰到热腾腾的血液时,小小的眉头皱了皱眉,本能的吸-允起来。
石青锋的眼眸里被河丫安详而又略带痛苦的小脸塞满,他伸出另一只手,为她扶抚去乱糟糟头发上的雪花,温醇笑了笑。这一刻,他的眼神如此温柔,仿佛能融化数不尽的积雪。
他呢喃道:“河丫,有哥哥在,你不会死的。如果——苍天无眼,我们兄妹果真要如蝼蚁一般死去,我也会死在你前面!”
说完这句话,石青锋眼前一黑,身子慢慢软到下去,栽倒在雪地里。
河丫顺着石青锋倒下去,身子枕在他胸膛前,被他抱在怀里。她眉头渐渐舒展,好似这一刻再没有痛苦。
风雪遮天蔽日,吞噬了这一方天地,万事万物此刻皆白。倒在雪地里的这一对兄妹,渺小的如同沧海一粟。然而,在他们的世界里,彼此就是一切,拥抱彼此就是拥抱所有,哪怕要面对死亡,也无所畏惧。
风雪更紧了。
之前从他们身旁经过的那队骑士,此时折返回来,在他们身旁停下,马上的骑士跳下马来,几步跨到他们身前。
为首一位骑士,已是五十多岁的年纪,络腮胡上尽是风霜,满脸都是威严之气。他看了一眼石青锋还在流血的左手,眼中闪过一抹难以言状的神色。他挥了挥手,立即有几名骑士上前,将石青锋和河丫扶起,背上马。
这队骑士再次出现在城门前时,这座神都打开了门。骑士们驰进洛阳,留下身后一地风雪。百步之外的雪地里,还有一抹鲜血异常显眼。然而不久之后,它就将被深埋在雪中,再无影踪。
这一日,上-将李嗣源,自城外军营归于洛阳城中。
幽州。
满城张灯结彩。
李从璟站在自家府中的阁楼上,凭栏望雪,也望满城灯火。
这是他在这个时代,所经历的第十二个春节了。
任婉如走上阁楼,轻轻为李从璟披上一件大氅,从身后抱住他,静静将脸靠在他肩上。
李从璟握住任婉如的手,轻声道:“楼上冷,你怎么上来了?”
任婉如没动,她似乎是很享受这一刻,脸在李从璟肩膀上蹭了蹭,腻声道:“不冷。”
李从璟笑了笑,不再说话。
两人难得享受此刻温馨,然而不过片刻之后,丁黑就来禀报李从璟,说是有客登门拜访。
李从璟向任婉如歉然一笑。任婉如倒是懂事,没有再腻着李从璟,伸手拢了拢鬓角的丝发,“妾身在房中等候夫君归来。”说完,羞涩的下楼。
李从璟哑然,有些惊讶于任婉如的大胆直接,摸了摸鼻子,施施然走下阁楼。
“来者何人?”
“卫先生父子,章先生和王先生。”丁黑道。
卫氏父子,则只能是卫行明、卫道、卫子仁父子三人了,章、王两位先生,不用说,乃是章子云和王不器。几人都是李从璟麾下亲近之人,共同之处在于,他们都是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