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征斜了小杜子一眼,这傻小子忠心尽有,小聪明体察人意也都不缺,可惜大事上还是迟钝了些,还得再历练才是啊!
他继续轻叩着桌面,道:“本督让他们帮忙救火,说了什么时候救么?那么大的火,一开始谁敢冒险进去救人?便是都怕本督的威势,也不能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吗?只能有心无力的等到火小些后,才敢进去救人,谁知道还能剩几个活口?”
见小杜子终于似有所悟了,继续凉凉道:“不过施延昌肯定是能幸存的,他最身强体壮,不是吗?”
要是施延昌死了,可该由谁向顺天府状告张氏和常宁伯府?
他作为苦主,先是被发现戴了绿帽子,白替人养了多年的儿子不算,最后竟然还被杀人灭口,累得全家都不得好死,真是冤屈大发了,他还有功名在身,顺天府就更该秉公处理,不能寒了天下士人的心了!
小杜子这下终于明白韩征的意思了,满眼放光应道:“干爹,我明白了,这便吩咐他们办去,干爹只管放心,一定会办得妥妥帖帖,绝无破绽的!”
韩征“嗯”了一声,“去吧。记得一定要让施延昌还能说话,手也还能写字,他好歹也是同进士,给自己写状纸的本事肯定够了,旁人写哪有他自己写来得情真意切,苦大仇深?上了公堂辩护时也是,旁人说得再凄惨,又哪及得上他自己哭诉冤屈凄惨?”
他正觉着搜集来的常宁伯府的那些罪证太轻,连让常宁伯府夺爵都有些难,毕竟也是开国时就已存在的世袭罔替的伯爵,哪怕如今已沦落到快不入流了,到底都只是些小打小闹,或者只于颜面名声有损,律法却是没有触及的。
就譬如此番常宁伯与张氏乱伦之事,大周便没有哪条律法明白写明了此类事件该如何判决。
想来也是因为常宁伯太清楚自家如今是什么斤两了,所以踩线律法的一律不敢干,倒弄得东厂缇骑搜集来的那些现成的罪证只能伤了他的表里,却动不了他的根本。
然而如今不一样了,因为不伦奸情暴露后,只能选择杀人灭口,于是授意张氏那个奶娘下药杀人,弄得施家家破人亡,一夜间便几乎死绝了,——如此重罪之下,常宁伯只是夺爵算什么,流放甚至是秋后问斩,都是罪有应得了。
倒是替底下的人省了还得现替他造罪名的事儿了!
小杜子忙又应了“是”,“干爹放心,旁的儿子保证不了,让施延昌口还能言手还能写,儿子却是能保证的。”
要不说干爹就是干爹呢,他可想不到这些,正好那林妈妈白日才去过常宁伯府,常宁伯和张氏压根儿抵赖不得,就等着杀人偿命,报应不爽吧!
第一百七八章火光冲天
小杜子说完,见韩征已没有旁的吩咐了,便行了礼,却行退了出去。
“等等!”
却是还未退至门边,已被韩征叫住了,忙又三步并作两步回了案前,“干爹还有什么吩咐?”
韩征淡淡道:“本督记得,施家除了张氏那个小儿子,还有个不足周岁的孩子?趁早把那孩子救出来,远远的送走吧,届时就说已葬身火海了,实则找户可靠些的人家,以后就不是施家的孩子,施家也算得上断子绝孙了。至于张氏那个小儿子,哪怕最后两家闹上了公堂,他亲生父母都身败名裂,性命不保了,他却年纪尚小,命应当是保得住的,至于以后该怎么过火,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他除了怨命,怨不得任何人!”
如此他的小丫头心里应该就不会觉着不忍,甚至是有愧、钻牛角尖什么的了。
小杜子这回总算瞬间就明白了韩征的意思,“干爹是怕万一那俩孩子也有个什么好歹,姑娘会跟知道张氏那个小女儿之死后一样,心里会不好受么?姑娘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心太善了,要儿子说,那些小崽子可一点不无辜……”
见韩征瞪他,忙讪笑:“就是要心善才好呢,这要是所有女子都跟那张氏主仆似的那般恶毒狠绝,世间岂不得乱了套?”
韩征这才收回了目光,“去吧。”
其实他真正的想法与小杜子差不多,无论是施迁,还是施二老爷那个尚在襁褓里的小儿子,他都不觉着无辜。
不然朝廷还制定株连之罪做什么,不就是为了约束所有人作恶之前,考虑到自己的亲人家小,就不敢轻易踏出那一步了吗?
既然他们托生成了那种父母的儿女,既然他们托生在了那样的家庭,那不论是好是坏,都是应当承受的,哪有什么无辜不无辜之说!
但清如医者仁心,觉着罪不及孩子,那也是她的可贵之处,他当然要满足她的心愿,横竖也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就当是替、替以后他们的孩子积福吧……
小杜子忙再次行礼,退了出去,对着恭候在外面的缇骑附耳如此这般一吩咐,后者便忙领命而去,很快消失在了黑暗中。
其时林妈妈已摸黑把施家人所在的西跨院四周都浇上了菜油,到底年纪大了,又自来养尊处优惯了,如此一番重体力活儿做下来,林妈妈累得只差要瘫倒在地了。
但一想到待会儿她只要一把火下去,施家所有人包括施延昌在内,都将被烧成一具具焦炭,再威胁不到她的太太和哥儿的性命安全,也威胁不到他们的清誉名声,她又觉得自己现下就是再累,都是值得的。
靠着墙喘息了一阵后,林妈妈稍稍恢复了几分体力,又摸黑把空了的菜油桶都送回了厨房原处,这才拿着火种,折回了西跨院。
很快火种微弱的光便照亮了林妈妈满是汗水的脸,让她忍不住无声的冷笑起来。
等火点起来,施家人都葬身火海后,官府势必会来人查探现场,若官府查不出什么端倪来,只能把事情定性为一场意外,那当然就最好。
以后太太便是寡妇了,带着哥儿虽孤儿寡母的,难免受人欺负,可太太有产有业,只要好生栽培哥儿,等将来哥儿长大成才以后,太太的好日子且在后头。
何况伯爷也不可能真一点都不管太太和哥儿了,伯夫人再厉害,闹腾得再凶又如何,难道还敌得过骨肉天性不成?
当然,官府查出端倪来的可能性显然更大,毕竟菜油哪怕燃烧殆尽了,也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下,那便足以证明这不是一场意外,而是人为纵火了。
何况就只西跨院着了火,其他地方,尤其是太太的正院却一点都没被波及,本身也足以说明问题了,——所以官府将事件定性为意外的可能性,其实几乎就不存在。
但没关系,届时她自会站出来扛下一切,就说老太爷老太太仗着长辈的身份,对太太百般欺凌羞辱,老爷也助纣为虐,双方争执之下,老爷不慎杀死了亲生女儿不算,还把太太和哥儿关押了起来,以免他们出去后报官,或是回娘家去求助。
她服侍了太太几十年,心里早已把太太当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看待,也早把哥儿姐儿当自己的亲孙子亲孙女一般了,哪里看得他们母子惨死的惨死,受气的受气?
所以才会先下手为强,为的也是保护自己的主子小主子,不管要杀要剐,都只管冲着她一个人来便是,与她的主子都没有任何干系,毕竟事发时,她的主子们都被她锁在了正院,哪里知道她会做什么,又哪有机会阻止她呢?
如此张氏与施迁自然也就摘干净了,连带那些不能为外人所知道的事,也尽可都遮掩过去了,毕竟死无对证,施家人有恨有怨,尽管去阎王爷哪里告她吧,不论上刀山还是下油锅,她都受着便是,有什么大不了的!
林妈妈想到这里,又无声冷笑了一阵,终于闭上眼睛,把手里的火种扔了出去。
火势立时便蔓延开来,很快更是窜上了房梁和屋顶,燃起了熊熊大火来。
林妈妈心里梗着的那口气,这才觉着顺畅了些,却仍站在原地没动,她要等到施家人被烧醒后发出惨叫,等到亲耳听见他们的惨叫,确定他们的确已经都被烧死了后,才能彻底安心!
火势很快蔓延波及到了整个西跨院,一时间是火光冲天。
张氏在正院仍抱着施宝如的尸体,哪怕心里已接受了小女儿已不在了的残酷事实,还是想再多抱一抱她,与她再相处亲近这最后的时光。
是丫头婆子们惊慌失措的声音忽然响起:“不好了,走水了,走水了——”
才让张氏找回了几分神智,下意识往窗外一看,就见火光已映红了半边天。
本来她还连偏个头都很迟缓迟钝的,也一下子敏捷起来,把施宝如的尸体往榻上一放,便跑到了门外,厉声问丫头婆子们:“知道是哪里走水了吗?林妈妈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