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1 / 2)

顾怀喻把她往上抱了抱,理好她的头发,不动她了:“陪我对个台词。”

苏倾有些模糊的视线好半天才对焦在剧本的一个个蚂蚁似的小字上,顾怀喻的指尖指着女皇涂红的台词:“念这个。”

苏倾逐字逐句仔细看了一遍。这场戏加在怀莲刚刚臣服的时候,他在冬天大病一场,半梦半醒,发觉女皇静坐在床边守着他。

她依然威严,淡漠,心如明镜:“怀莲,离宫赐给你,你心里还有什么过不去?”

人在生病的时候格外脆弱。他有种错觉,女皇早已看穿他一切的虚与委蛇,给他离宫,是无言的妥协,和无奈的讨好。

像严肃的父母,给哭闹的小孩一颗糖。

“陛下。”他在高热中胡言乱语,“我有兄弟姐妹,朋友爱人,我是一株有根的草。您是什么?”

他仗着病呓尖刻地冷笑:“再贵的玉石也是一颗石头,死的,孤零零地来,孤零零地去,没有心,永远不明白。”

“……苏倾?”顾怀喻的温热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竟然摸到一点冰凉。

苏倾恍然清醒,刚才剧本上的无数小字,好像倏忽变成了无间地狱地面上方圆百里闪烁着的小虫。

邪神高居于上,空灵地念着属于她的诅咒,无限幽冥,只有她,和过境的风。

她用手背冷静地揩干眼泪,把他的手指握住,慢慢从脸上移开,接着看剧本。

怀莲觉得,他可能快要死了。这次撒疯会触怒女皇。可女皇真的像是石头刻出的,仿佛没听见他说什么,没有丝毫表情地摸了摸他单薄的衣角:“难怪风寒。”

女皇立起来,静默地走了。却不知道经年累月,水滴石穿,再硬的石头,挡不住一颗草籽的萌动。

剧本上没台词了,顾怀喻却还在念:“陛下。”

他紧紧搂着她的腰,苍白的手轻轻撩开她的头发,蛮横地亲吻她的耳垂和侧脸:“陛下哭什么。”

第38章江城子(十五)修

半晌,顾怀喻利落地把剧本合上,“啪”地关掉了台灯。苏倾眼前还余下灯泡橙黄的影子,迟疑地问:“不看了吗?”

顾怀喻把她扭过来,低眼看着她。

这样一双眼睛,黑眼珠像是擦过的宝石,透亮光滑,泪珠子滚下来都蓄不住,顺利地坠到了颊上,又从凝脂般的颊上滚落下去,谁也看不见。

苏倾做他五年的经纪人,外头让人刁难的模样从来没让他看见过,在工作室,永远是微微笑的,这未知的眼泪让他心悸:“刚才哭什么。”

苏倾说:“没什么。听到那儿,就有些伤心。”

顾怀喻回想那句平平无奇的台词:“我念得太狠了?”

苏倾摇摇头,朝他笑:“念得挺好的。”

顾怀喻注视她一会儿,手指不太温柔地刮擦过她的脸,冷着声调:“不说实话,让你再哭一次。”

苏倾看着他,半晌,笑容敛了,红着耳根从他腿上挣扎下来。顾怀喻伸手一拦,捞住她的腰:“剧组有谁为难你?”

“没有。”

他还不放手,问急了,苏倾细细的手指掰开他的包围圈:“你欺负我。”

顾怀喻愣了一下,她已经脱了拖鞋爬上另一张床,灵巧地拉开了被子盖着,抱膝露出一双眼睛:“不看剧本,就睡吧,十一点了。”

那就睡吧。

可是半夜,她又轻手轻脚地爬下床,走过来给他盖被子,盖完了,伸出手指,小孩一样摸他颈后短短的黑发。

他翻了个身,压住她的手,掀开被子把她卷进怀里,手掌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睡衣下的脊背,眼角带着一点凉凉的笑:“苏倾,我哪里欺负你了?”

她洗过的长发上的香气不断地飘散过来,他微微眯了眼睛,为了不欺负她,只抵着她的脸,低头轻轻印了一下她的唇:“这样算么?”

她不吭声,感觉到他的动作略微加重了些,碾磨着她的嘴唇:“嗯?”

苏倾的呼吸急促起来,忽然伸出手盖在他的眼皮上:“睡了。”

女皇只需以权杖轻轻点地,灯便彻底熄了。裙下之臣掩住眼底流连,遵令退场。

怀莲生病一场戏结束后,李丽芳杀青了。为这一部戏,她一共进了四次医院,挂过三次水,还有一次是因为表情过度,崩坏了早年植入鼻子的一块假体。

最后一场戏演完,她要把女皇从体内剥离,就像剥离了血肉。窗外的阳光和鸟鸣,微博里的消息提醒,都恍若隔世。

拍摄结束之后,秦淮请大家坐在一起吃了顿小小的践行宴,热热闹闹把李丽芳让到了上位,酒过三巡,她站起来还没说话,先一咧嘴,红了眼圈:“我是真的没有想到……”

大家忙一叠声地喊:“哎,李老师……”

四五张纸巾手把手地传,到了她手上。她的鼻头红红的,也不在意形象,当着大家的面儿叠起来擤了擤鼻涕:

“我以前拍戏的时候,进剧组先给导演递烟,几个腕儿争一个化妆师,有时候搭档互相看不顺眼,故意ng,还有为了戏份多少大吵大闹,我以为这些才是拍戏。”

“秦导演请我来的时候,说这个剧组都是比我小一轮以上的弟弟妹妹,我就很担心,害怕自己进组以后融入不了这个集体,自己又是一个过气儿的,会不会被人看不起。”

她擦了擦眼泪,“我是真的没有想到,没想到你们会这么好。”

“亚洲是少女审美,大部分女演员都吃青春饭,人老珠黄以后就没路了,很少有作品可以给我们四五十岁的女演员演的。谢谢你们让我演了一次大青衣。”

“我敬你们年轻人一杯。”她哽咽着端起酒杯,扫视所有眼眶通红的工作人员,“你们是这个圈子未来的希望。”

大家都鼓掌,小姑娘笑着抹眼泪,把妆都抹花了。

沸腾的火锅容纳了无数双筷子,蒸汽在炫目的顶灯光线中慢慢向上飘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