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哪呢?”江谚的语气平淡,懒洋洋地注视着来往的车辆。
“我……”陈景言没精打采的模样,“床上呢。”打了个漫长的哈欠,“昨天上了个新游戏,没忍住试了了几把,一不小心就通宵了……”
江谚看看自己骨节修长的手,“一点了。”
“噢。”陈景言又打了个哈欠,“好不容易休个周末,让我睡吧。”半晌,他轻轻嬉笑一声,“你和女神二人世界呗。”
“……”江谚毫不留情地把电话掐了。
干瘪的书包拎起来,拍了拍灰,往桥中心走,书包里只装了个不锈钢的保温杯,他想起来这回事以后,忙扶了一下,怕它倒了。
触到它的时候,心里蓦地浮上些不自然的情绪。
他叼了一根烟,眯着眼睛吞吐几口。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待会儿人迎着他远远走过来的时候,应该摆出什么样的姿态,干脆转过身胳膊趴在柱子上,远远地看着江。
和女孩单独出门,好像是第一次。
浴室窗外是艳阳高照的天,光线在磨砂玻璃上凝成颗粒状的亮蓝色。
纽扣一粒一粒扣到了顶端,将奶白的皮肤收拢遮掩。圆形衣领带着褶皱的花边,海军蓝的纯色布料同她纯净的眼、年轻的唇是同一种气质,由内而外的质朴柔软。
苏倾看着浴室里光线充足的镜子,镜子里的自己双瞳很黑,两颊泛着健康的红晕,反手把微卷的长发梳在脑后,试探着扎了个马尾,许久,又慢慢放下来。
梳子走神似的在头发上走了两遍,半晌,她抿抿唇,心一横,造型梳尖尖的尾端从头皮上轻轻划过去,将长发快速等分。
手指熟稔地打着辫子,左边,右边,拉紧一对蝴蝶结,弯腰系好鞋带,裙摆微微一旋,浴室的门关上了。
吴阿姨抱着臂,默不作声地盯着她看,一排必用的化妆品里,她只挑了浅浅粉红色,点在唇上,显得比实际年龄还小。
疑虑的目光钉在她背后,她硬着头皮没有理会,径直走到房间里,书包拉链拉紧。
吴阿姨扭头,出门接电话了:“小郑,你到了吗?我家孩子一会儿……”
书包里手机震了一下,她慌张地拿出来看,指尖汗湿在屏幕上印了个椭圆的指印,屏幕让她摁亮了,+86开头的短信跳出来:“我到了,你慢慢来。”
嗓子眼里的心重重跳一下,慢慢舒缓下来,她打字:“好。”
短信发出去的瞬间,头顶猛然响起一道声音:“倾倾。”
她猛地抬起头,刚才出了门的吴阿姨,不知道什么时候正立在她身边,目光深深地瞧着她。
这眼光是冷的,苏倾的心也跟着冷了。
屋子里像被冻住了似的,吴阿姨的涵养依旧很好,只垂眸盯着她的手机:“背叛老板是什么后果,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吧。”
苏倾沉默着,指尖微抖,没有作声,屏幕熄了。
“不要听外面的风言风语,老板还活着一天,晚乡就是他的天下,他一根指头就能弄死你。”最后三个字出来的时候,带着股令人心惊肉跳的狠戾。
苏倾的唇抿了抿,看着她的眼睛极黑:“那你去告诉他吧。”
吴阿姨看着她眼底破碎的冷意,这好像是女孩第一次忤逆她。她远比同龄人善伪装,能忍耐,但毕竟还年轻。吴阿姨叹了口气,伸出手:“把你手机给我。”
苏倾后退一步躲开她的手,用回形针取出sim卡,当着她的面一下掰成了两半。破碎的电话卡紧紧攥在她手心里,浑身像被淋透了一样湿冷。
吴阿姨拢了拢短发,让好阿姨的身份搓磨得太久,她已经和角色融为一体,不会大声讲话了。只有生气时,神态里才偶尔露出年轻时枭雄美人的气质:“我不告诉他。你自己处理掉,知道规矩?”
苏倾垂头走在前面,背后跟着吴阿姨,苏倾抬起手背,将唇上的唇膏一把抹去。
马桶猛地冲水,漩涡卷走了破碎的电话卡。手机再次恢复到无信号的初始状态。
楼下隐约传来细微的引擎声,吴阿姨的脸色微变,下一刻,洗手间的门被大力敲响,每一下都让人心惊肉跳,磨砂玻璃外,老吴的身影焦躁晃动着:“快,老板回来了。”
吴阿姨和苏倾对视了一眼,苏倾垂下眼。吴阿姨焦躁打开门走出去,今天才十五号,他怎么会突然回来?
苏倾把窗帘拉起来,落地窗外看得到别墅花园,喷泉下面没熄火的黑色保时捷停着,似乎近期没洗过,风尘仆仆,挡泥板上都是灰。
整个别墅里的人都忙乱起来,人人脸上呈现出慌乱的神色,没人说话,只有上楼下楼的慌忙脚步。吸尘器在客厅的地毯上来来去去,一股湿润的消毒水的气味弥漫着,沙发上的罩子被掀起来,皮质的表面棕得发亮。
苏倾不喜欢这股浓重的消毒水味,感觉像是进了医院里。可是阚天要求家里这样做,他有几乎病态的洁癖,见不得一点不洁净。
听说曾经有手下杀人没处理干净,把血溅在他裤脚上,他将那个人拖过来毙了,枪口斜着抵住脑门,弹片从脑袋贯进喉咙,最后嵌进肚子里,一滴血也没漏出来。
苏倾的手臂被吴阿姨拉着,抓着拖进了浴室里,指甲在她胳膊上掐出了印子,又赶快放开,她顾不上同女孩的不识相生气,只是反复地催促着:“快点快点。”
褐色的药浴已经烧好,在浴缸里徐徐冒着热气,地上一路铺着雪白的地毯。晚上九点是她自行沐浴的时间,但阚天来之前,她必须要经过严格细致的沐浴,恢复最干净原始的状态,才可以同他待在一起。
这种少女的模样,只能他见,她在外头的妆容和打扮,得向二十五到三十岁看齐。
浴缸近在眼前,吴阿姨拆她一枚扣子,她就抿着唇系上一枚,反复几次,一枚扣子也没解下来。
“苏倾。”吴阿姨把她的手臂丢开,像是管教淘气孩子的家长,“一会儿还要拉直头发,抓紧时间,知道吗?”
苏倾说:“我例假还没结束。”
吴阿姨的眉头拧在一起,四下看看,叹了口“老天”,似乎有些不知所措:“那怎么办?吃点药吧。”
苏倾赤着脚站在地毯上:“就这么同他讲。”
吴阿姨把药丸塞进她嘴里:“要讲你自己去讲。”她见苏倾不说话,叹了口气,直直地看着她,“倾倾,路是你自己选的。说句不好听的,做女人,不能又当婊/子又立牌坊。”
苏倾看着窗外,紧紧抓着自己的领口,她知道自己不该怨怼,可是……为什么偏要是今天?
从家到学校只要十分钟,从学校走到江浦大桥,她一路跑,十分钟就能赶到。
“现在几点了?”她的声音微有点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