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节(1 / 2)

她的手轻按在他发顶上,身形顿转,带着他瞬间到了光下,那缕光落在她脸上,照得她脸上粲然一片,浓密的睫毛现了褐色。

她将那圆环从脖子上摘下来,端端正正给他戴好,理了一把他落下的鬓发:

“不是问我要吗?现在给你了。”

本就是你给我的,也是时候还给你了。

邪神仰头看去,神女睫羽低垂,平静地含笑瞧他,她头顶之上,一团落下的暗涌,像是当空扣下的黑色巨幕,一点点地蚕食了亮光。

他这才反应过来,仿佛被人一刀劈在头顶似的想要跳起来推开她,可是他被她拢在怀里,两片唇被粘住,喊叫不出。

只有喘息,不住地喘息,像是要吸不上气一般,额角青筋根根暴出。每一次呼吸,那些点心、小算盘、蛐蛐儿和碰撞的珠钗发饰都蹦跳出来,化作无数色片撞进他眼目中。头一次,他惧怕得冷汗滚滚而下,不住颤抖,仿佛有人捏住他的心脏,把什么东西正在往出牵拉。

而他眼前,只有一片朦胧的、温暖的衣衫,仿佛只需闭上眼睛,便可昏昏睡去。

黑盖兜头落下,闷闷一声脆响,仿若天穹重重砸向大地,碾碎无数骨骼。

无数花瓣迸射而出,极光满目中飞雪似的席卷而上,最后的时刻,他只看见神女石榴红的嘴唇刹那间褪去血色。

邪神周身无一点痛楚,却在此刻,眩晕般地感到什么东西终于被人一下从心口扯出去了,血流如注。

第89章洞仙歌(六)

耳边一切声音归于虚无,陷入漫长的寂静。

有感知的时候,似乎身处软和的锦被之内,呼吸间撕扯出阵阵的疼痛,这种疼痛也是久违的——

自她做灵石娘娘以来,拥有一个顽石做的芯子,她许久没有这样敏锐的知觉。

苏倾的睫毛动了动,睁开眼睛,见到一片黑色衣角,臂弯处衣袖褶皱,一点极轻呼吸扫在她脸上。

她躺在谁的怀里。

茫然侧眼望去,低眉望着她的,赫然便是她心心念念的人,薄得锋利的样貌,含着傲然冷意的眉眼,久违了不知多少年。

她喉咙发苦,没能发出声音,一把攥住了他的衣裳,好像一松手就会失散。

望着她的人,眸光中带着一点极深的压抑的迷恋,手指轻轻落下来,专注地描过她的眉眼。

苏倾却微微一滞,半晌,狼狈之色顿生,将他的手捉住一把丢开。

男人有些迷茫,眉间寒意陡生,眼睁睁看着她眼中方才能融掉人的情意刹那间消散,又回归一片绝望沉寂的模样。

天幕一片虚伪华丽的绯色,停滞不动,哪里是苏倾以为的人间?

她根本、分明,未能逃离这个世界。

发髻散落,漆黑发丝垂落于肩背,苏倾仅着素衣,唇色苍白,现了平素不见的孱弱模样。她紧咬后牙,四处寻觅能站起来的支点。

男人扣着她的腰,不愿放她离去,撑在地上的手臂牵拉伤口,肩膀微微发抖,声音里仍带着灵石娘娘玉石相碰的冷意:“松开。”

那双手松开了,金纹玄袍勾勒出他成熟的舒展的身形,锋利的,带一丝薄戾的脸……

但这不是沈轶。

目光落在他胸前圆环上,这是,长成的邪神。

苏倾停了片刻,将头别过去,抱住膝盖,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眼泪倏忽无声地从脸上挂下来。

刚才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她回到了荷乡去,那些她快遗忘了的,早就埋没在黄土里面的亲人,爹娘,二妹,五妹……一个一个同她拥抱,好像要圆了当初没有告别的遗憾。

迟迟地,没等到沈轶。

为她使用了饲魂之术的年少的爱人,她以各色身份拥抱着他,从别以后,不断相遇,却未能重逢。

她像个小姑娘家,睁着乌黑的杏仁眼,抱着膝安静地落泪。

“娘娘。”邪神手心生满汗水,冷冷启唇,“讨厌我这幅模样?”

语气里的一点委屈的横,依稀还有孩提时代的影子。

听了这话,苏倾用力闭了闭眼睛,擦干了眼泪。转过来前,已重新背好了行囊。

她温然打量着他,目光同从前并无差别:“廿一?”

男人瞳色很浅,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遭,喉结轻轻动了一下,他不笑时,极为淡漠威慑:“幽冥邪神。”

九天神界发生了一些变动。

灵尘子不知为何丧失神格,一夜间须发皆白,过了数天,竟如同凡人般衰老死去。此后灵石娘娘为邪神承了劫数——此劫甚重,她本体石刻塑像,直接被劈碎成数块。天生灵物,贵就贵在浑然一体,碎了,再灵的石头,寿数也该尽了。

七位神尊,骤降至五位。

可是这样的劫数,成就了前所未有的成熟的恶生胎,有毁天灭地、翻云覆雨之神力,于是九天神尊格局,又变作六位同尊,邪神为首。

他以近乎恐怖的神力,强行将破碎的石刻塑像拼合起来,以己身力量滋养,从她破碎的缝隙里流出多少,他补给多少。

是故灵石娘娘活着,在邪神的照拂之下,活得同从前几乎并无差别。

苏倾依然住着那处寝殿,用着从前的侍女,临窗眺望窗外不会变化的天穹。

她现在很喜欢发呆。她觉得自己应当是在等,但是等什么,等多久,一无所知。

妆台之上,妆奁之中,多出了许多珍宝饰物,光不同式样的珠钗便有十几支,几乎要满溢出来。

她拿起这些陌生的发饰细瞧,空旷的寝殿里,坠珠沥沥相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