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可以。”
萧奕有些慌乱地点头,将书递过去的时候,视线匆匆从墨上筠的那本《说文解字》上扫过,心想这样的人可能看不进他的书,但又不知道怎么拒绝。
“谢谢。”
接过书,墨上筠道谢。
“不,不用。”萧奕有些结巴地说着,然后窘迫地转身去推陆洋了。
坐在轮椅上的陆洋看了看墨上筠,那低头翻书的模样很是认真,不像是抱着随意的心态翻一翻、打发时间,于是没说什么,而是淡淡收回视线。
萧奕和陆洋走的时候,贴心地将门给关上了,倒是给了墨上筠一个相对安静的环境。
她低头看着书。
一个退伍的海军,写了一本关于海军的书。
——准确来说,是小说。
两年的义务兵,能接触到的应该不多,但在知识点上都没有错误,应当是查阅过不少资料的。
素来不爱看小说的墨上筠,这次倒是看得津津有味,足足看了三个小时,等她回过神之后,晚霞洒落窗边,已近黄昏。
“叩。叩。叩。”
三声敲门,打断了墨上筠的阅读。
“进来。”
墨上筠头也没抬地出声。
声音不大,也不知门外之人是否听清,但门却在她说完的那一刻被推开了。
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墨上筠翻书的动作一顿,继而微微抬头,朝门口方向看去。
——果不其然,来的是阎天邢。
没有穿显眼的军装,而是一身便服,这么热的天,他依旧穿着衬衫长裤,衣袖挽起至手肘处,上衣解开两颗扣子,露出迷人精致的锁骨。
左手放到裤兜里,右手提着她今晚的晚餐,依旧是那个妖孽模样。
以墨上筠这个角度,还能看到从走廊路过的护士,眼角余光全部朝阎天邢飞过来。
不过,下一刻,脑袋后面长了眼睛的阎妖孽,就将门给关了。
“今晚吃什么?”
墨上筠将书合起来,放到了手边的桌上。
阎天邢走过来,视线不经意见从书封上扫过,但很快收回,他绕过墨上筠,将手中的晚餐往桌上一放,冷不丁丢下三个字,“自己看。”
墨上筠斜了他一眼。
但很快的,她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什么讽刺和反驳都没有。
她自己推着轮椅,转了个弯,正面朝向桌子,然后将晚餐打开。
两菜一汤,一份饭,都很清淡,一点辣椒都看不到。
阎天邢站在一侧,打量了她片刻,眉头不由得皱了皱,带着满满的不爽。
自墨上筠住院后,每一次见到她,都是这副死气沉沉的,看起来什么事都没有,可潜意识里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阴郁地忒招人烦。
“他呢?”阎天邢注意到旁边的空床。
“散步去了。”将筷子拿起来,墨上筠下意识回答着,可微微一顿,忽然意识到什么,她挑眉盯着身边的人,“阎天邢,你故意安排的?”
“嗯。”
阎天邢站在窗边,往后一靠,靠在了上面,他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毫不心虚地承认了。
墨上筠凝眸,狐疑地问:“为什么?”
“嗯?”懒洋洋地出声,阎天邢神情慵懒地打量着她,用一种‘大家心知肚明’的口吻道,“两个行尸走肉凑一堆,免得打扰到别人。”
“咔”。
墨上筠手中的筷子断了。
两根,齐刷刷于中间折断。
将筷子丢到一边,墨上筠眯眼看他,声音凉飕飕的,“集训结束了,您真闲到不损人就觉得人生了无生趣的地步了?”
“忙得很,”阎天邢慢条斯理道,“把你生龙活虎的接去集训营,再把你死气沉沉地送回去,我不好交代。”
墨上筠压着怒火,“怎么就死气沉沉了?”
夕阳的霞光从阎天邢身后斜斜洒落,拉出长长的身影,正好洒在了墨上筠身上,阴影遮住了那双狭长而凌厉的眸子。
阎天邢却笑了,不是真心的笑,倒是有几分嘲讽和阴沉,他一字一顿道:“我说你的脚是你自己伤的,怎么,其他人不长脑子信了,连你也不长脑子相信你能做出这么愚蠢的事?”
“你看到了什么?”墨上筠声音压低几许,有些闷。
她早该想到,阎天邢会看到些什么……
她不知道阎天邢是什么时候到的,是否看完了整场戏。
她问过,阎天邢不说。
她知道的是,阎天邢将所有的事都隐瞒了下去,没有跟任何人说“那个人”的存在,甚至连“白色粉末”都被遮掩下去。
所有人都在怀疑她是否那么蠢,但当没有其他答案的时候,他们只能选择相信她就是那么蠢、自己伤到了自己。
她住院这十多天来,没有人跟她提及过那个人、黑鹰、白色粉末,甚至连正常的询问都没有。
就算是集训营的演习结束、散伙、成绩汇总……都没有来打扰她。
阎天邢将事情做得如此周到,乃至于她都怀疑过那是否是幻觉。
“该看到的,不该看到的……”阎天邢站直了身子,上前一步,晚霞在他周身镀了层光,他犹如神祇靠近,“墨上筠,你假装自己活得跟以前一样,就真觉得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字字句句,落到耳里。
墨上筠看着他,看着那张脸,仿佛隔着那张脸看到了另一个人。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怀疑跟前的阎天邢是假的,是另一个人易容假扮的。
良久,她深吸一口气,平静道:“跟你没关系。”
看到她浑身的冷漠疏离,从里到外的抗拒,阎天邢勾了勾唇,“对,你的事,跟我从来没有过关系。”
空气忽的静默。
墨上筠没说话,阎天邢也没再说话。
黄昏落幕,转眼间,夕阳余晖消失殆尽,外面暗了下来,只剩路灯的光亮,房间内没有亮灯,两人四目相对,可两人的身影都隐入了昏暗之中。
渐渐的,他们谁也看不清对方的神情,纵使只相隔一米之远。
阎天邢忽然想到那日见到的墨上筠——
浑身鲜血地躺在地上,有个男人亲吻着她的额头,低声在她耳边呢喃,画面融洽到刺眼,丛林、风景、天与地都变得不重要,他们的世界只剩他们自己。
他认出了那个男人。
那个两次都在校外等着墨上筠的男人。
他记得那两次,翻墙而出的墨上筠,从他身边走过、自然而然走向那人的画面,没有扭捏、烦躁、不爽,甚至于刻意,而是无比的从容,如走向最亲近的人。
而——
这炎热的夏季,墨上筠忽然觉得冷。
她看着近在咫尺之人,却感觉到相距千里的遥远。
她的眼睛依旧漆黑、清澈、明亮,可眼底深处却藏着异样情绪,涌现的黑暗席卷而上,随时能将那抹明亮吞噬殆尽。
“很明显吗?”
最后,还是墨上筠出声,打破了这死一般的沉寂。
很明显吗?
她看起来正常又不正常的样子。
“嗯。”
阎天邢应了一声,没有半分亲近随意。
“哦。”
墨上筠出声。
阎天邢抬起腿,朝门口走去。
墨上筠没有去看他。
只是,阎天邢刚走到一半,病房的门就被打开了,随着房间的灯被打开,外面传来陆洋惊讶的声音——
“阎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