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给他尴尬的是亚伦兰狄斯的王子。
王子,王太子。
一字之差,却是天差地别。
前者只是身份尊贵,但是论实权根本不如身为大司长的他。
而且,就算是王子,也应该懂得尊重老人。
大司长在心底如此不快地想着。
但是,无论对伽尔兰王子的态度如何不满,他的脸上却没有泄露丝毫,仍旧是和蔼可亲的。
他说:“伽尔兰王子,我知道你与赫伊莫斯王子情谊深厚,但是,赫伊莫斯王子犯了错,就该受到惩罚,这样他才会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你对他的包庇,不是在帮他,而是在害他啊。”
他一字一句,语重心长,如一位憨厚老人在谆谆教导着自己疼爱的后辈一般。
站在黑曜石座椅前的伽尔兰看向大司长,从他侧肩垂落的浅蓝色披风有一截搭在了座椅的扶手上。
“我不赞同你的话,大司长。”
像是没听到伽尔兰这句话,大司长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息。
“我知道,你们都还年轻,难免犯错,又因为都是王子,身份尊贵,大家都顺着你们……”他叹息道,“但是,就算是王子,也不代表犯了错就不用受罚啊。”
“若是如此,亚伦兰狄斯的律法威严何存?”
任由大司长说着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伽尔兰侧头看着大司长,目光明亮。
“犯了错就要受罚,的确如此。”
他说,“但是,大司长,未经任何调查就给人定罪,让无辜的人背负他不曾做过的事,这难道就是你口中的彰显律法威严?”
“伽尔兰王子,您这未免就强词夺理了,明明兵符都已经从赫伊莫斯王子身上拿出来了,他都承认是自己盗取了……”
伽尔兰干脆地打断了大司长的话。
“他承认了盗取兵符,自私调动军队,但是,您有证据证明是他亲手杀死了两位王室骑士吗?”
老人低低地咳嗽了一下,暗中向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
立刻就有人心领神会,向前一步开口说话。
“事实已经很清楚了,那个时候只有赫伊莫斯王子去过那里。”
“那两位王室骑士负责看守兵符,既然兵符到赫伊莫斯王子手中,按常理推断,不是他杀的,还能是谁?”
“没错,为了夺取兵符,自然要杀死看守兵符的两位骑士,这还不够明显吗?”
伽尔兰皱了下眉。
“所以,你们给赫伊莫斯定罪的理由就是‘按常理推断’?”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了起来。
“就连给平民定罪都需要确凿的罪证,而现在对着王子,你们没有丝毫证据和证人,就以‘想当然’为理由给他定罪?!”
伽尔兰强硬的态度让整个议事庭的气氛一时间僵住了,有人想要再说什么,却又发现伽尔兰的话让他们无法反驳。
在这之前,众人都理所当然的将杀人夺符联系在一起,认为是一件事,既然作为物证的兵符从赫伊莫斯王子身上搜出来了,那么人肯定也是他杀的。
那是一种惯性思维。
虽说如此,但是在场的人没有蠢人,自然会有不少人想到,赫伊莫斯王子其实没必要杀人,这对他没有好处,说不定是有什么人在陷害他。
但是,就算很多人都心知肚明,可现在的关键是,赫伊莫斯的确做出了偷取兵符、调动军队的事情。
这件事冒犯了王权,说不准就会惹得卡莫斯王大发雷霆,赫伊莫斯王子还不知会落得个怎样的下场。
于是,哪怕心里明白事有蹊跷,但是众人为了明哲保身,避免把自己牵扯进去,都迫不及待地想要撇清和赫伊莫斯的关系。
这样一来,他们当然不可能在这种时候为赫伊莫斯说话,不落井下石已经算不错了。
而那幕后黑手自然也是抓住了众人这个心态,想要赶在卡莫斯王返回之前,一举将罪名在此时定下来。
只是许多人都没有想到,毫不避嫌地站出来为赫伊莫斯说话的人,居然是伽尔兰。
伽尔兰王子不可能蠢到会不知道赫伊莫斯被剥夺继承权对他的意义。
在场的许多人都在心底困惑地想着。
他为什么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
难道是另有打算?另有更大的好处?
这些在政权中心待得太久,已经习惯于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权贵们几乎都下意识这样思考着。
眼见给赫伊莫斯王子定下罪名的事情再一次成了僵局,大司长脸上不再继续保持着和蔼的微笑,而稍微沉下来几分。
“伽尔兰王子,你这是狡辩。”
他沉下脸来。
“你在托泽斯城胡闹也就算了,在这里怎么还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年老的大司长坐在那靠前的座椅上,常年身居高位让他自然而然地有了一身威势。
他一沉下脸来、目光严肃的时候,周身的气氛都像是跟着压迫了下来。
“要知道,王子您在托泽斯城做出那些事,已经很不应该了。”
他一脸肃然地说,
“你擅自将作为托泽斯城子民的私有财产的奴隶释放掉,等同于毫无理由地夺取民众的财产!你身为一国的王子,怎么可以作出这种欺压民众的行为来?”
大司长突然提到的这个话题,让一旁的凯霍斯心里一凛。
果然来了。
凯霍斯心想。
当伽尔兰王子做出释放托泽斯城奴隶的决定时,他就知道,这种行为一定会引发王城内那些权贵们的不满。
因为王子所做的事情,已经动摇到了他们的利益。
不过,凯霍斯觉得,这件事应该不会很严重。
因为就算不满,这些权贵也不会在王子回王城的短时间里表露出来。
而他们只要等到卡莫斯王回到王城,让卡莫斯王开口将王子做的释放奴隶的行为定性为特殊战争中的特例的话,就能让那些权贵的不满减轻很多。
只是,猝不及防的,大司长突然挑在这个时候发难,让凯霍斯紧张了起来。
很显然,大司长是在以此警告伽尔兰王子。
凯霍斯明白的事情,伽尔兰也明白了。
大司长提起这件事的潜台词就是在警告他,不要再多管闲事了,不然会把自己都陷入沟里去。
同时,大司长这句话,还引起了在场的所有权贵的共鸣。
毕竟,对于他如此大规模地释放奴隶的行为,几乎所有权贵都是极为不满的。
只是因为顾虑到伽尔兰身为王子的身份,没人愿意第一个出头,这才暂时将不满压下来了而已。
如今,大司长只要揪住这一点不放,这些权贵就会打蛇随棍上,跟着表达自己的不满。
伽尔兰抿紧唇。
他的眼中透出几分怒意。
这一刻,像是有一股气堵在胸口,让他憋闷得厉害。
这些在这里高谈阔论的家伙们,他们根本不知道所谓的战争惨烈到何等的地步,而城破之后的民众又会落得怎样可悲的下场。
他们只会在安全的地方,就这么高傲地、居高临下地指责你。
他们只会告诉你,不该这么做,不能那么做。
若是不合他们心意,就会死死地揪住一点错漏将你逼进死角——成功之后洋洋得意地认为自己就成了最终的胜利者。
少年沉着脸,他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攥紧成拳。
只是他的手臂被从侧肩垂落下来的浅色披风盖住了,没人看到他攥紧的手。
眼见伽尔兰王子安静了,大司长微微一笑。
就算贵为王子,也只是一个年轻人罢了,怎么会是在政权中心沉浸多年的自己的对手。
“伽尔兰王子。”
他继续以教导的口吻对伽尔兰说。
“‘贤明的王子’,王城的民众如此称呼着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