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泥房中。
墙边漆黑洞口忽然探出一道纤瘦人影。
闻冬手一撑地站起身,他先是低头理了理身上衬衣衣领与下摆,确认了衣冠得体,这才抬起头看向此时正并肩站在他对面,与他相距大约一步远的两个男人。
左边的那个男人,正是季凛。
此时他垂眸看过来,神情没有惊讶,只是浅淡眼眸中,显露出些微难以言明的复杂神色,还有两分不易被察觉的愧疚。
可闻冬精准捕捉到了。
他眉梢微挑了挑,之后薄唇微张,毫不客气吐出两个字:“混蛋。”
终于能把这两个字,当面说给季凛听了。
季凛没有反驳,只是低叹一声,语气歉然道:“对不起,不该丢下你一个人的。”
他和闻冬如此契合,又怎么会不明白闻冬是在因为什么生气?
“只是原本...”季凛微顿一下,阖了阖眸才低声道,“原本还没做好让你们两人这么快碰面的准备。”
“又不是之前没见过,”闻冬轻嗤了一声,终于侧眸看向季凛身旁,此时戴着古怪小丑面具的男人,语气带刺道,“都是熟人,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
这次,不等季凛回答,戴着面具的男人就开了口,他语气轻松甚至还隐含饶有兴味般的笑意:“看来闻先生,已经猜出我是谁了?”
“席医生,”闻冬准确无误道出了面具下的真实身份,他一字一顿问,“你确定要一直戴着这副面具同我讲话吗?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想必也自然知道我的童年过往,知道我对这副面具,着实没有什么好感。”
“抱歉,”席应宗语气自然道了声歉,随后他终于抬手摘下了脸上的小丑面具,随手丢去一旁,藏在金丝边眼镜后的眼眸微闪,垂下看向闻冬,温和笑道,“不是故意要让你不快的,只是没想到,你会把我猜得这样准确。”
略一停顿,席应宗又温声道:“你好像完全不惊讶。”
“还好,”闻冬坦诚道,“比起你会成为面具这件事情本身,我更惊讶的是,你的面具戴得真好,比我和季凛还要好。”
闻冬这句话不算直白,但席应宗当然听得懂——
因为闻冬已经知道了席应宗的过往经历,知道席应宗本也就是当年面具的受害者之一,后来又被季凛策反一同推翻了面具,席应宗有过这样的经历与能力,那他又会成为如今的面具头目,就显得并不是很令人惊讶了。
令闻冬真正惊讶的是,竟然他和季凛都看走了眼,会认为席应宗比他们正常得多。
闻冬对自己和季凛的识人能力都绝对自信,因为他们观察过看过太多人,因此鲜少会判断失误,可席应宗却完美避开了他们的判断。
这只能说明席应宗隐藏自己的能力,确实是出神入化了。
听闻冬这样说,席应宗抬手推了推眼镜,才低笑道:“所以我可以将闻先生这句话,理解为对我的夸奖吗?”
闻冬毫不犹豫点了头,直白道:“当然,本来就是夸奖。”
“你这样夸我,”席应宗又侧头看了看季凛,揶揄道,“就不怕某人会吃醋吗?”
闻冬也随他问话看向季凛,边挑起一边眉梢问:“某人,你吃醋了吗?”
季凛上前一步走到了闻冬面前,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微微俯身,光明正大动作自然,当着席应宗的面吻了吻闻冬唇角,才又哂了哂,好似很无可奈何般问:“我的小玫瑰,如果我说我吃醋的话,你就会不夸他了吗?”
闻冬冷酷丢给他两个字:“不会。”
像是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季凛转过身去看向席应宗,还摊了摊手道:“你看,我吃醋也没用。”
席应宗毫不留情笑了一声,看戏般道:“你俩相处真的很有意思。”
闻冬不置可否,他想起什么,忽然看向席应宗,直白问道:“晴海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的CEO,也是你,对不对?”
席应宗佯作惊讶,很好奇般问:“这你也猜到了?”
这就是承认了的意思。
“我的真实身份原本一直瞒得很好,”闻冬不紧不慢解释道,“就连警方查档案都查不出来,而在今天之前,我也从未被什么人盯上过,可我只是去了趟晴海公司,我的真实资料忽然就被匿名送进了警队,连带我和钱经理的录音,我想这堪称手眼通天的能力,大概也只有面具和晴海的CEO能做到了,可如果面具和晴海CEO并不是同一个人,亦或者说毫无关系,那很显然,晴海没必要这么做,想看我,还有季凛都和警队决裂的,大概也只有面具了,我分析得对吗,席医生?”
席应宗垂眸盯着闻冬看了两秒钟,忽然发自肺腑般感叹道:“看来我将你的真实资料递交给警方这个决定,做得非常对,你和季凛果然都只适合做我的同伴,而不是站在我的对立面。”
他话音落下,闻冬还没回答,季凛就先抬手轻轻拍了一下席应宗的肩膀,他语气如常道:“我们本就一直是同伴,你提醒得很对,面具戴久了,确实该记得摘下来。”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闻冬瞳孔极其隐蔽一缩。
近乎是电光火石间,闻冬便确定了,这大概才是前一晚,季凛收到的那条所谓垃圾短信的内容。
“这倒确实,”席应宗应了一声,又转而看向闻冬,他话锋一转道,“不过,我看到你出现在晴海总部,并声称自己掌握当年研究的全部核心技术时候,确实很惊讶,我找这个技术很多年了,没想过竟然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闻冬挑了挑眉,毫不客气回敬道:“我也没想过面具的头目,也同样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席应宗就又笑了起来,他语气愉悦道:“看来我们确实很有缘,适合成为同伴。”
“没错,”闻冬先是表示了赞同,转而又道,“不过有一点我到现在还没有想明白,用孤儿院的小孩们来做人体实验,我感觉这个做法同你的理念并不相符。”
席应宗没有立刻做出解释,而是又抬手推了推眼镜,反问道:“我的理念?也是季凛告诉你的?”
“嗯哼,”闻冬应一声,他抬手比划了一个抹脖动作,言简意赅道,“看谁有问题,就给谁来两刀。”
——看谁有罪,就用自己的方式惩戒谁。
也是直到猜出了面具头目很可能就是席应宗,闻冬再回忆起席应宗这所谓的喜欢外科医生的理念,分明就和现在的面具组织审判规则,异曲同工。
席应宗又笑了两声,才慢条斯理问:“所以你是觉得,孤儿院的那群孩子们都是无辜的,是吗?”
闻冬毫不犹豫反问道:“难道不是吗?他们又何罪之有?”
席应宗敛了目光,神情忽然沉了两分,他低声道:“被抛弃,本就是原罪。”
这句话精准戳中了闻冬心底最厌恶的点,一时间他没能细思席应宗这句话的缘由,就已经不自觉微微蹙了眉,并毫不客气出声反驳道:“被抛弃者本就是无辜的,非要说的话,抛弃他们的人才有罪。”
“不,”可席应宗摇了摇头,又强调般喃喃道,“被抛弃,就是原罪!”
闻冬直觉出了什么,他忍不住微微偏头看了季凛一眼。
季凛同他对视一瞬,幅度极小摇了下头,示意闻冬暂时不要同席应宗争论这个。
闻冬敛回目光,他薄唇微动,正要转开话题,不过还没来及开口,席应宗就自己换了话题,他垂眸看过来,忽然饶有兴味般问闻冬:“闻先生,我的理念是看谁有问题就给谁来两刀,那你的理念又是什么?为什么时隔这样多年,又忽然想起要同晴海合作,做清清白白的闻家少爷不好吗?”
闻冬笑了起来,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忽然又侧头去看季凛,用同样的句式问季凛:“那你又是怎么回事?做光辉传奇警队侧写师不好吗?”
“你们明明都知道的,”季凛也唇角微勾笑了一下,语气中隐约透出两分按捺不住一般的兴奋,“我去做侧写师,本就是为了近距离观察接触有罪的人,之后享受他们在我面前认罪的那一瞬间快感,不过这本来也只是暂时的,对于真正有罪的人,比起借那一群条子的手,当然还是我亲自惩戒来得更痛快。”
“那是自然,”席应宗表示赞同道,“这世上最美妙的事情,也就莫过于亲自用自己的方式,来审判惩戒有罪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