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幕布缓缓拉开,灯光还没有亮起。
这一段空白期超出预估,有人意识到了什么。观众席甚至有人联想到了‘网红要来参演’之类的言论,已经开始小声嘀咕、窃窃私语,嘈杂声越来越大,情况一时有些乱。
女演员开场的那首歌略显平淡温柔,原本还好,在这种情况下可能会镇不住场。
方怀扶着耳麦原本要开口,听着台下的嘈杂,做了一个胆大的决定。
“一梦南柯此生晚——”
这句话甫一唱出口,全场忽然静了。原因无他,调子抓耳,音质比曲调更抓耳。
像是闷热嘈杂的八月大夏天,忽然平地涌来一股汨汨淌开的清泉,在小石子上碰撞出清凌凌的声响,平凡无奇的现世无端笼上一层梦境似的色泽,脚下的空气都要漂浮起来。
并不是正宗的戏腔,能听出是少年提着嗓子懒洋洋地唱,但从咬字到曲调拿捏都是极正的,像是说书开场的一声惊堂木,把所有人散开的注意力全都一下子收拢起来。
更有懂行的,抚掌忍不住叹了一声:“好!”
一些经常在这里看话剧的人四处打听:“我在这儿看了这么久,没听过这声音的演员啊,新招的?”
这两句唱完,很多人都还意犹未尽,又无缝接入了开场的歌、也是《回家》这出戏的主题曲,《冬夏》。
方怀选的那两句昆曲虽然是情急,但竟然巧妙地与意境很符合,那是一支很小众的曲子,讲的也是游子离家、浮生大梦一场。
幕布向两边分开,灯光亮起。
“离开家的第一年秋,风月声色增三分也看不够。”
干净清朗的音色,尾音带着些许轻快的笑,意气风发的模样。
这句话一出,又有人‘咦’了一声。
“这不是《深渊月光》吗?上个月咱们市中心放过。”“哇,我好喜欢那首歌,当时都听哭了。”“这声音是真的不错。”
与此同时,幕布拉开,走出来一个少年。
他是侧对着观众的,贴合了话剧偏写实的风格,从衣着到发型、佩饰都很平凡,甚至让人看不出他是个明星——他就像那种学校里会见到的、英俊的大男孩。
他人高腿长,眼角垂着,脊背有点弓着,一手揣兜,单肩背着包,初时步子迈的懒散,总像是没睡醒。
这第一个亮相,稍稍冲淡了刚刚歌声带来的惊艳,不少人都皱起了眉。
而一开始就抱着挑刺目的的人立刻得意了。
“怎么搞的?这站没个站相,把舞台当他家吗?”
“这是唱的还是录音啊?他本人应该唱不了这么好吧。”
“能不能安静一点。”终于有人不悦地制止了那人的嘲讽。
那人‘嘁’了一身,悻悻坐回去。
“离开家的第五年秋……”
此时,忽然有人意识到了变化。
——所有变化都是细微的,个子窜的高的男孩子经常会有的驼背挺直了,步伐沉稳了,浅色的眸子里情绪沉淀了下来。许多人这才反应过来,方怀刚刚表现出的‘懒散’‘驼背’,竟然是表演出来的。
而此时,少年,或者说青年在舞台中央停下步子,整了整衣领。
他偏着头笑了笑,在同周围人聊天,然后又步履匆匆地往前赶赴一场饭局,在城市的烟火里为了生计奔波。终于在秋日的某个深夜,接到了家里的电话。
这里的歌声变得低沉,带着一点点沙哑的疲惫,声音却是暖的。
他握着手机,继续往前走。
“离开的第三十年秋——”
笔直的脊背又一点点佝偻了下去,步伐变得迟缓,明亮沉稳的眼神苍老下来。当他走到舞台尽头,已经变成了迟暮老人。
伴奏的钢琴声一点点放慢,整个空间变得寂静无比,唯有一下又一下艰难的呼吸声,响彻整个空间。
歌声放缓,停滞。
走到舞台尽头的人停下脚步,脊背佝偻着缓缓转身。他嘴唇干燥起皮,双眼通红。
一句台词和歌词无缝衔接在一起,声音很哑,带着哭腔。他说:
“……我想家了。”
两秒的寂静,灯光灭了下去。
一种难言的情绪忽然攥住了所有人的心脏。
就像眼睁睁看着一个人走完一生,又像是通过舞台与灯光在注视着自己的生命脉络,从出生到老去,远离故土,背井离乡,被塞进异乡的脉搏与血液里,听着陌生的风。
总有那么几个夜晚,非常想家。
短短不到一分钟的歌曲和表演同步进行,带给人的感觉是近乎震撼的!
但即使是外行人,也能一下看出其难度,一分钟里有太多的细节,从少年到老年的变化不能通过台词、仅能通过表情动作来展现给观众看,没有出色扎实的演技支撑,几乎是不可能的,只能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这次就连那些挑刺的人都震惊了,一时没说出话来。
这段表演原本是一个四十岁的女演员来完成的,也就是肚子不舒服跑厕所的林玲。林玲在圈里是有名的演员了,这么多年磨炼下来,放眼整个剧院,能独自担下这段戏的人还真不多。
不过方怀的技巧和经验其实是比不上林玲的,但他有足够的感染力和共情能力,这么一看,效果竟然不分伯仲。
所有人仍然沉浸刚刚那一段表演的氛围里,旁白就在此时适时切入,《回家》的故事缓缓在眼前展开。
散场的时候,很多观众都意犹未尽,一边讨论着一边往前走。
《回家》本身就是个出色的剧本,再加上为了贴合时代的一些改编,让老的小的都能看得开心,看完了心里还能思考。而除此之外,新面孔的出现也让人激动。
“哪有那些人说的那么糟糕,我看明明挺好的。经验是有点不够,但是……效果还真不错。”
“歌儿唱的好听啊,演的也好,现场看才知道。”
“这么一看,徐导的眼光没问题啊。”
“……”
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方怀和别的关系挺好的演员们一一告别,拉开了后门。
“哟,有人接送啊?”演员调侃,“小小年纪的,我酸了。”
“是啊,我恋人。”方怀笑了笑,“我先走了,再见,新年快乐。”
“再见,新年快乐。”
几个大龄单身演员有点羡慕地看着他——有时候年纪越大,越难真的喜欢上一个人。他们羡慕方怀,其实不是羡慕他恋人对他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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