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怀有点不敢立刻进去,快入夜了,山里的晚霞好看的不可思议,微光盛在湖面上,漂亮得能拍纪录片,山茶花开了。方怀剥开一颗棒棒糖,绕过住了接近十年的院子,往院子后面的湖走。

湖是活水,以前大旱的时候干了,后来又慢慢涨回来,挺深的,方建国以前总跟方怀说有水怪。

方怀爬到湖边的树上,叼着棒棒糖。

他视力好,忽然看见湖边放了些东西,有手机和袋子,像是有人活动的痕迹。

方怀仔细回想一下,忽然想起大叔说的‘有逃犯’,心里咯噔一声。

他想给叶于渊打个电话,想了想,最后还是打给了石斐然。

“喂?”石斐然几乎是立刻就接了起来,“方怀,你在哪里啊?请假了不跟我说?叶总平均十分钟打我一次电话,急的快报警了,你……你去干什么了?”

“抱歉,现在情况有点特殊,我在……”

夕阳从地平线上一点点沉下去,整片湖波光潋滟,晚风里带着山茶花的味道。就在暮色最后即将暗下去时,无名的山风骤起。

方怀的话忽然停住。

隔着数十米的距离,他对上了一双暗金色的竖瞳。

第97章喵喵喵喵喵

1.

方怀总觉得眼前的这一幕有点不够真实,像是某个后期特效加工时出错了的幻想题材电影。

晚风拂过树梢,夕阳还没有完全沉没入地平线,天边已经有细碎的星子亮起。占地面积很广的湖泊上盛着枯枝与晚霞,水面还算平静,镜子一样倒映着深蓝的天幕。

方怀整个人挂在树枝上,嘴里叼着棒棒糖,呆呆地张了张嘴。

……怎么形容呢。

暗金色瞳孔的主人,半没在湖水里,睁着一双眼睛看他。它浑身布满了银色的鳞片,长须,竖瞳,露出来的地方能看见两个犄角。隔了一段距离,方怀觉得那鳞片似乎是很漂亮的,并没有污渍,质地像是神像的玉。

它不像是方怀认知里的任何一种动物。

在此情此景,显得出乎意料又理所当然。

方怀叼着棒棒糖松开手,从树枝上跃下来,落在了松软的土地上。他松手时那只生物的瞳孔紧缩了一下,片刻后才松开。

方怀勉强微笑了一下,很快又不笑了,他不知道‘它’能不能明白这代表友善的表达。

他的心脏仍然在剧烈跳动着,这不够科学的一幕超出了他从小以来的常理认知,但他又必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知道对方是善意还是恶意,他要确保自己的安全。

谈恋爱以后,方怀忽然才开始意识到自己的性命是很珍贵的,他要是没了,他的叶于渊会很伤心的。

方怀手里握着石块,背靠着树干,呼吸屏住,脊背紧绷。

那只长得像龙的生物,仍然静静地凝视着他。他们隔着十米左右的距离对视,谁也没有先动作。

那双暗金色的竖瞳,和方怀以往见过的、别的动物的竖瞳不大相同。它并没有那么浑浊,给人的感觉却是很深邃神秘的,像是冬天冻结住的湖面,泛着一层很淡的光。

最后是它先动了。

它注视了方怀许久,最后闭上眼睛,后退了些,同方怀拉开安全的距离。就当方怀要松一口气的时候,他耳边听见了一道很低的声音:

“我没有恶意。我见过你。”

那声音像是隔着薄薄的一层纸,与其说是响起,不如说是直接传递到方怀意识里的。

“对不起,我不记得了,”方怀后退一步,放低声音,谨慎地说,“我也没有恶意,这里原本是我的家。”

对方又沉默了许久。

方怀只从那一阵过长的空白里,仿佛察觉出了什么微妙的情绪。

像是沮丧、低落与难过。

过了大约两分钟,那道声音才再次响起:

“没关系。这里也是我家。”

浑身银鳞的龙沉默了许久,睁着竖瞳看他,说:

“欢迎回来。”

这句话它练习了很久,设想过在各种各样的情况下同他讲。

或许是深夜风尘仆仆推开门的少年,又或者是初雪时满身风雪归来的远行客,他解下行囊,背包里带着纪念品和远方的小玩意,或者没有。他也许会对它笑一笑,说一句好久不见,我也很想你。

然而现在大男孩非常谨慎地看它,疏离得出奇。

这不算很好,但也没有太糟糕。它安静地评估着,觉得如果是方怀,这些都非常可以接受。

它慢慢地又高兴起来。

银色鳞片的龙一点点没入水里,很小的气泡浮起又落下,它说:

“天黑了。”

所以早点回去,有人在等他。

不久前,同一座山上。

“上山了。”山脚下一个人颤颤地掐掉烟,“那个方什么的,坐一个村民的车上去了。”

“成,你们继续盯着,怕他报警。”

又叮嘱了两句,信号太差,电话自己挂断。

“妈的,”衣衫褴褛的男人骂骂咧咧地撬开木屋的门,“七年没用的锈锁还这么难开,毛病。”

他头顶带了一个破破烂烂的鸭舌帽,胡子好些天没刮,一手拎着个空了的二锅头瓶子,浑身弥漫着酒臭味,邋遢的可以。那双又细又小的眼睛里泛着精光,他的精神已经在崩溃的边缘,明显超出正常人范畴了。

然而谁能想到,就在不久前,他还是被称为‘业界清流’‘良心乐评人’,每条微博估值五位数以上、接推广接到手软的毒舌乐评芒果叔呢?

是的,这个人就是李芒。

李芒在华语音乐圈摸滚打爬了这么多年,号称影响力最大的一号搅屎棍。靠着自己的靠山和这么多年的关系网,黑心事干了不少,就近两年圈里败坏的风气,他功不可没。

但夜路走了这么久,也一直没撞见鬼,直到遇见方怀。

“……靠。”想到这个名字,李芒就有点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想杀人。

李芒抖着手想从包里掏针管,但最后一支注射毒品已经注射完了,他的情绪更加崩溃。

——忘记是哪一年了,李芒在圈里好友的怂恿下,开始吸毒。一开始只说的是‘找灵感’,过去就给人发针管,这件事情和别的东西一起瞒的密不透风,李芒也从一开始的谨慎变得越来越大胆。

吸毒的人本来就没什么人性可言,他逼着好几个关系好的音乐人也开始吸,后来就开始自己找渠道贩毒,专挑认不清他真面目的、刚进圈的新人下手。

一直到不久前,就因为带了《深渊月光》的节奏,所有他的黑料全都公之于众,其中最耸人听闻的就是吸毒和贩毒。李芒从众人追捧到一落千丈,还没来得及做好心理准备,第二天就一副手铐铐进了局里。

他找了空子钻出来,开始了长达数月的逃亡生活。只是吸毒就算了,贩毒罪是要枪毙的。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芒总觉得自己的逃亡格外艰难。他总是会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上运气变坏,而且好像被一切高科技的产品针对着,他总觉得自己其实早就暴露了,只是被人像猫捉老鼠一样吊着,每次快走到末路,上面那个人又会高高在上地给留一丝生机。

他一开始很气愤,后来干脆不去想了,他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想杀人——杀了方怀。

但这太便宜他了,李芒想。

他混了这么久,当然知道这个圈里什么最折磨人。一声不吭的死亡其实无关痛痒,身败名裂、一无所有,最后再灰溜溜地死掉退场,才是最适合那个贱种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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