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斯、长于斯的长子定然也会意识到这个问题。当沈默想到这,便猜到他一定很着急。
“我得先让他知道我在这。”沈默自然自语道,然后便撒腿狂奔,一路上遇河过河,遇岭翻岭,一步也不肯停留。终于在太阳升起的时候,从一个山坡上跑下来,在一条崎岖的山道边大口的喘着粗气,这是长子的必经之道!
一边喘息着一边仔细观察路面,只见地上浮灰平整,并没有大队人马通过的痕迹。“太好了。”沈默用袖子擦擦汗,从地上捡起一块土坷垃,在道边的山壁上歪歪扭扭写下一行大字。完事把那土块一扔,便沿着山道,撒腿往南跑去。
他相信长子一定能看懂,自己让他往鉴湖镇方向带领鬼子,所以他要先去那里报信。
他又狂奔了五里地……加上先前的路程,已经水陆两路共计十里,这对于一个文弱书生来说,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沈默感觉肺里像着了火一般,双腿像灌了铅一般,天地都在不停打转,却在一股力量的支撑下,坚持着不停下,速度也没有减慢……
直到道路两边出现稻田,直到他碰上一个赶着牛车的老农,这才两腿一软,一pp坐在地上,‘嗬嗬’得倒抽着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老人家见这后生的衣裳肮脏不堪,脸上也跟唱戏的似的,黑一道灰一道,看不见本来相貌,便好心道:“小伙子,你这是遭了贼了吗?”沈默指指自己的喉咙,老人便扔个水囊给他。
仰头咕嘟咕嘟灌一顿,沈默这才喘过气来,指着来路道:“倭……倭……”
“你怎么了?”老人家关切问道。
“倭/寇来了。”沈默终于把话说完整了。
“倭/寇?”老人家吓一跳道:“小伙子,真的有倭/寇吗?”
“一船人全杀了。”沈默支撑着爬起来,一下趴在老人的草料车上,沉声道:“最多半个时辰就到,快带我去见你们里正。”
老人虽仍不太相信,但这种关乎全村生死的事情,还是交给村长里长们去判断吧。他便狠狠抽动鞭子,驱赶牛车往村里跑去。
一到村头恰好遇上里正,老汗赶紧勒住牛车,直接把四仰八叉躺着的沈拙言甩下车去。
老汉对那里正说明情况,里正狐疑的望向大车道:“周八汉,你白日活见鬼啦,哪里有什么后生?”
老汉回头一看,奇怪道:“方才还在车上呢?”
话音未落,便见一只手从车斗后伸出来,一边晃一边道:“我在这……你们的路也该修修了。”
两人赶紧跑过去,将摔得七荤八素的沈默扶起来,那里正沉声问道:“你说的倭/寇在哪里?”沈默便用极简明的语句,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个明明白白。
里正听他说得有鼻子有眼,却仍然不大相信,面色犹疑道:“你不是耍我们吧?”
沈默知道乡人的思维颇为独特,光靠摆事实讲道理是没法让他们听话的,还得靠连哄带骗,他咳嗽一声道:“放肆,本官说的话你也敢不信吗?”
那里正果然一愣,上下打量他道:“你是什么人?”
“本官是新任浙江巡演吴宗宪。”沈默沉声道:“事发时正在船上,随从俱遭杀害。”说着两眼一瞪道:“呔,那里正!见了本官还不下跪!”
那里正被他一咋呼,便稀里糊涂的跪在地上道:“大人恕罪,大人恕罪。”他听过巡视巡抚,巡按巡检,但这巡演却是头一次听,跪下后心里又有些嘀咕道:‘到底有没有这么一个官儿啊?’
沈默双目如炬,自然看出他的犹疑,便将背上的长衫一解,放下那个红木盒子来,一按绷簧,将两把造型优美的短枪取出来,一把别在腰上,一把握在手里道:“本官不会再退了,我决意与你们共同抗敌。”说着用余光瞥一眼那两个家伙,果然见他俩的眼睛都直了……他们见过官军的鸟铳,那是一人多高的笨重家伙,外形也粗糙不堪,跟这两件美轮美奂的小巧艺术品相比,简直是判若云泥。
这时候朴素的价值观起了作用……既然铳比官军的高级,那拿枪的人也该比官军高级才是,所以二人终于不再怀疑。
那里正还在心里帮沈默解释道:‘既然都检了视了,抚了按了,还不能允许人家演一下么?’一想到这位带上浙江的头衔了,那一定是个省级干部了,里正的态度立马恭谨无比,哐哐磕头道:“大人有何吩咐,小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让乡亲们疏散到镇上去。”沈默沉声道。
里正便赶紧跑到场院里的大榆树下,敲响了警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