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不适合谈私事,邱弘深开车载姜茶到一处茶馆。
他要了个包间,点一壶上好的碧螺春,是准备和姜茶好好聊的样子。
姜茶没想到会这么轻松。
十二年前陶然跳楼的事和他也有牵扯,换作有的人或许要不愿意多谈多提。
“我是最近才知道陶然,也从来没有见过她,但是怎么说……有点好奇。”姜茶语气诚恳对邱弘深说,“听说她跳过楼,想知道她为什么做这种事。我在网上找到几个帖子有人谈过这些,里面提到邱老师的名字。”
说到这里,姜茶稍微解释一句:“我也是农大学生,去年刚毕业,我有朋友以前上过您的选修课,所以我也听说过您。之前在帖子里面看到您的名字时,我也在想会不会是同一个人。来找您没有多少把握,现在看起来没弄错。”
邱弘深紧拧着眉问:“她现在怎么样了?”
“她走了……”姜茶表现得惊诧,“很多年前的事,您一直没听说过吗?”
邱弘深愕然,尚能维持住风度,却叹一口气:“她休学之后,我没有得到过她的消息,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到底怎么样了。我还以为……没想到竟然走了。”
乍得知陶然已经不在人世的消息,邱弘深脸上看得出来变得低落。他没有追究姜茶到底是不是陶然表妹,慢慢和姜茶说起高中时候的那些事。
邱弘深认识陶然是在刚上高三的时候。他们相差一个年级,彼此认识的桥段也没有多么特别,当时放学回家,偶然撞见穿着本校校服的陶然正被人欺负,他出声喝止那几个女同学。
那一年,陶然十六岁,青春靓丽、乖巧可人。
邱弘深看清楚这张脸的一刻,想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要欺负她,也没有问。
陶然低着头和他道谢,声音很温柔,匆匆照面,没好意思直接问名字,邱弘深依然记住她。同在一个学校,即便他上了高三,他们也不是没有遇到的机会。
大约感激他帮她一把,后面偶尔见到,陶然都会微笑和他点点头问好。那时大家都格外敏锐,陶然对他这种态度,他身边的同学和朋友很快注意到了。
邱弘深开始从身边的人听说关于陶然的一些事。直到那时,他才知道认识陶然的人有不少。导致这种情况的原因,一方面是她长得好,另一方面则是她的家庭。
陶然没有爸爸。
准确来说,谁都不知道她爸爸是哪个,连她妈妈也不清楚。
邱弘深高三第二次月考结束,学校里有一件事情非常轰动。上着课的时候,有个女家长冲到陶然的班级,把她揪出去,一边骂一边打她。听说扇了有二十个耳光。
坐在教室里上课陶然的同学,甚至隔壁班级不少学生都听得很明白。陶然的妈妈是做那种生意的,和这个女家长的丈夫……女家长觉得找陶然妈妈没用,得找陶然、让陶然在学校丢脸,她们以后才会要点脸面。
这件事没出半天时间就在学校里传开了。
在这之前,关于陶然的流言,邱弘深听过一些,但没办法这次的事比较。
如果说原本再多关于陶然家庭的猜测多少存在捕风捉影的意味,这事过后,没有人不知道也没有人不相信了。大家开始光明正大厌恶她,好像每个人都有了当着她的面说难听话的权利,老师对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邱弘深回想起来,觉得那段日子对于陶然来说一定很难熬。只是很多时候,即使明白出身无法选择这种道理,也做不到不歧视,做不到不带着优越感去看别人。
虽然发生了这种事情,虽然看起来不被全学校的师生欢迎,但陶然和往常一样来学校上课。有人觉得她太不要脸,把她和她妈妈挂钩,骂得很难听。
邱弘深却没有再帮她。
他们碰到,陶然冲他微笑的时候,他开始会移开眼假装看别处。
长期处在嘈杂的环境里面,身边的声音太多,陶然的性格其实特别敏感。邱弘深有过一次移开眼不看她的行为后,陶然自觉和他不打招呼,自觉离他更远一点。
“我没有想到,在那种情况下她还会给我写情书。”邱弘深侧过脸看窗外,冬日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他的脸上,姜茶看到他眼里隐隐的泪花,“如果她当年不做这件事就好了……”
正如姜茶在网上的帖子里所看到的,邱弘深没有能亲眼看到那封情书。事情传开之后,他才知道这么一回事,而那时那些人已经把情书拍下来发到了网上。
邱弘深说,如果陶然不给他写那一封情书就好了。
即便那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也不希望陶然被压垮。
“她学习很用功,成绩不差,考大学没有问题。”邱弘深喉结上下滚动一下,努力克制住情绪和语气,“要是不……等她到大学里面,等她自己可以工作赚钱,一切都会不一样。”
姜茶不知道该不该认同这话,她没有做什么反应。在她的旁边,邱弘深看不见陶然就在这方空间里面。只是邱弘深说的事,陶然像在听别人的经历,眼神茫然。
“从六楼跳下来还活着简直奇迹,可她休学以后就没有了她的消息。我听说她伤得很重,但不知道具体情况。”邱弘深长叹一气,“我当时唯一确定的一点,陶然没有再寻死,她活下去了。”
谁都不知道,高三时间被盯得那么紧的邱弘深,偷偷去过一次陶然家。陶然住在一条又脏又乱的小巷子,他没有见到陶然,却在犹豫她家到底是哪一户时,见到陶然的妈妈。
因为陶然和她妈妈长得有七分像,邱弘深比较容易认出来了。她妈妈当时不轻不重瞥他一眼,笑了:“下面毛都还没长齐也到我家门口乱晃,想试试?”
邱弘深听到这种话,当下整个人傻了半天。
陶然妈妈笑得特别大声,最后和他说:“陶然没死,不知道去哪了,别来了。”
不知道要怎么形容才好,听到陶然妈妈说她活着,邱弘深相信了。这次意外见到她妈妈,邱弘深发觉她妈妈对她估计真的没感情,也不在乎她怎么样。
“连她妈妈都不知道她去哪了,我也没有途径知道。如果你从其他人那里了解到她后来经历过什么事情,希望也可以转告我。”
驱使十八岁的邱弘深去找陶然的原因,是陶然跳楼带给他的震撼,也是他心里的愧疚和不安。没有站出来替她说哪个半个字,他每天都在自责里煎熬。
时至今日,邱弘深一旦想起陶然,都会问自己,要是当初肯替她说一句话,她是不是就不会跳楼了?说不定他只要一句话就能帮到她,他竟吝惜开口。
邱弘深十分老派的用纸笔给姜茶写下自己的联系电话:“你是陶然表妹,本来应该多照顾你,可你说你已经毕业了……以后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可以来找我。”
“她以前在学校一个亲近的人都没有吗?”姜茶忍不住问。
邱弘深说:“没有,她一向独来独往。”
与陶然有关的记忆,对于邱弘深而言,永远停在她跳楼的那段时间。虽然还没有问过陶然,但是光看她的表情,姜茶知道,她想找的人不是邱弘深。
从茶馆里出来,邱弘深询问姜茶要去哪,想送她过去,姜茶婉拒了。和邱弘深分开了以后,姜茶对陶然说:“他刚刚说的那些事情,你哪怕一件都想不起来?”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