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小声交流的时候,甩了电话的老店长也气哼哼来到了俞适野和温别玉面前,两人已经做好了准备,俞适野还度量着劝了一句:
“您别生气,孩子成了家,又要工作,平常确实会忙一点儿,不是故意不来看您的。”
老店长嘴角连抽几下,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拍得桌碗瓢盆齐齐一震,随即五指一收,把刚才写字的纸张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再很正式地向俞适野和温别玉提议:
“因为孩子不回来了,所以请让我做你们在秋留野市的导游吧,尽管放心,我会带你们走遍这里有趣的地方的!”
第二十二章
晚上碰见的东北老大爷实在太有气场了,俞适野和温别玉稀里糊涂就把事情给答应了下来,连他们其实并不是真在一起旅游这回事,都忘记了。
但考虑到老店长那种可怕的脾气,俞适野和温别玉还是决定遵守约定,在第二天的早上在居酒屋里,同店长见了面,一起踏上观光的道路。
秋留野市并非旅游城市,十分幽瑟清净,加上有一个当地生活的人在旁边详细解说,时不时穿插个民间传闻,更显有趣,这一趟景点游览,无论是俞适野还是温别玉,心情都挺不错的。
到了中午,他们从景点返回城市,准备吃个饭,休息休息,中途,俞适野闲聊到了自己来日本的目的和对日本养老的参观。
吕光远听见了,告诉了俞适野一个日本比较有意思的保险:“2000年的时候,日本推行了一个保险,叫做介护保险制度。介护就是看护照顾的意思,只要被介护保险认定需要介护照顾,那么无论是进入护理机构还是改造房屋,购买介护用品,个人都只需要承担10%~20%的费用。”
这当然是一个很好的政策,不过有个问题。
俞适野问了:“财政压力不小吧?”
老店长说:“这是当然的啊,所以最近又有提议,让日本人70岁再退休;说是20-50岁是青年,51-74是中年,75以上才是老年,所以在75岁以前,都是可以参加工作的。”
俞适野听了这段话,先是感觉好笑,再一转念又觉得还不错,毕竟这也算旁证了日本确实是世界第一长寿国度。
“其实一直工作也挺好的,不工作还咋滴啊。”吕光远一不注意又蹦出了东北话,“不工作去养老院吗?你们小年轻,是不知道养老院是什么鬼地方,那里的门都是上锁儿,一道两道三道,跟笼子似的,出笼子买个菜都要提前申请,层层审批;天不亮就被人喊起来穿衣服,一周洗上两次澡,多也不行,少也不行,比坐牢还坐牢,进去了就玩儿完了!”
“管理这么严格,是专门为失能老人准备的介护所吧?”俞适野说,“应该也有那种管理比较松泛,只提供照料服务的养老院。”
“有倒是有,但大家也不想去陌生的地方呆着。反正最近社区里的介护也多了,洗个澡看个小病,都能约□□了。”
说到这里,老店长陡然停止了这个话题。
关于老年的话题总是老年人所避讳的,吕光远虽然一点也不服老,但今年六十六岁的他,已经到了可以拿介护保险金的岁数了。
这让老店长有点不开心,于是挑了年轻时候的一些事情当谈资,打头就说了自己的情感生涯。
天色微阴,红枫似火,长长的阶梯似条盘肠小路,弯弯曲曲向下延伸,两侧的门店大半闭合了,没有景区的煊赫闹腾,只带着时光与宁静,扑面而来。
走过了这条小路,吕光远就带着俞适野和温别玉到了一家门脸小小,毫不起眼,但味道非常正宗的怀石料理店中,他嘴里的故事,也刚到高潮:
“……年轻还没来日本的时候,我在国内谈了个感情很好的女朋友。本来说是在日本读个几年书就回老家结婚的,可是因为种种原因,我来这里的第二年,就把女孩子接过来共同生活了。”
“后来你们就在这里结婚了?”俞适野笑道,故事一般是这个发展的。
“我们的生活太拮据了,她过来呆了一年,还是回国了,等三个月后我打电话回家,她已经嫁人了。”
这真是两人没有想到的发展和转折。
但老店长似乎已经看开了,哈哈一笑:
“哎呀妈,虽然说起来很不好意思,在感觉痛苦之前,我先松了好大一口气,果然是老大不小,没点本事,连家里的老娘们都照顾不了。后来我攒了几个月的工资,给她送了件貂皮过去当结婚礼物,不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吗?‘拿你一件貂,没白跟你过’,我和她虽然没真过上,但也耽误了她好大的青春,这下多少也算补偿了些吧。”
“之后呢?”温别玉的兴致也被挑起来了。
“之后啊,”老店长脸上浮现了一层幸福与缅怀的光彩,“我碰到了现在的妻子,她是一个很好的女人,始终关切照料我……就是,明明还那么年轻,笑得还那么好看,却在三年之前走了,连介护保险金都没有享受到,亏大了啊……”
吕光远打住了话头,他站起来:
“我刚才看见个朋友从外头走过,去和他唠嗑两下。”
***
小小的店铺里就剩下俞适野和温别玉两个人了。隔着一道帘子,他们还能看见厨师在厨房忙忙碌碌的身影,间或传来刀子切到菜板的咄咄声。
俞适野给温别玉倒了一杯茶,评价这家店的食物:“虽然外表看着不是很起眼,但味道确实不错。有个内行人带着,就是好。”
“没想到这个内行人还有这么多故事。”温别玉接上了话。
“也不算很让人意外。”俞适野说,虽然跨了一个时代了,但他和老店长都是出国留学,在不少事情多有相同或者相似的感慨,“出国求学差不离会遇到这些事情。”
“你也是?”温别玉接上了话。
“也碰到了一些吧。”
“什么样的?”温别玉仿佛随口建议,“反正闲着没事,说说吧。”
“有一个比我大一届的学长,从别的城市考入那所大学,毕业找工作时,求到了自己城市的Offer,拿到offer的当天晚上就和我分了。”
“为什么?”
“‘我不想谈异地恋’,就这么简单,我尊重他的选择。”
“……他没有好好珍惜你吧。”温别玉脱口评价了这一句。
俞适野讶异看了温别玉一眼:“你这句话也太站在我这边了。”
温别玉闭了嘴,有点懊恼自己脱口说了心底的话。
“异地也好,性格也好,两个人走到分手,总有分手的理由。”俞适野轻描淡写说,“那时我别的事情也忙,两头牵扯,精力不足。我不满意别人,或者别人不满意我,都是正常的事情。今天怎么这么好奇我的过去?”
“我只是有点惊讶。”温别玉收拾脸色,“原来你也会被人甩。”
“这有什么不会的,”俞适野随意说,“当年不就被你甩了吗?”
好似凭空出现了个锤子,砸得人目眩神迷。
温别玉手一抖,碰倒了桌上的茶杯,淡黄色的茶水铺了一桌,长蛇样扭曲着身子淌到边沿,滴滴答答往下落。
“小心!”
俞适野提了一句,赶紧抽出纸巾放桌子上吸水,又把倒了的杯子扶起来拿到一旁放着,再去看温别玉的时候,才发现对方的神色很不对劲,好像完全愣住了似的,目光直直地盯着桌面,一眨不眨。
“别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