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2 / 2)

工人又嘀嘀咕咕说了两句话,这回声音比较小,俞适野听不见了,但他看见,在这两句说完以后,同温别玉说话的人就无奈地转回头,重新来到制造工具前。

人显然还在忙。

俞适野决定不打扰温别玉,自己抓了个工厂员工,问明白温别玉的休息室后,自己前往那里等人。

木工工厂的休息室里,似乎也飘洒着一层轻薄的木屑,环境仅能说不差,但隔音还不错,进来了之后,就不怎么听得见外头的加工声音了。

俞适野坐在沙发上,目光漫不经心地转了转,突然发现桌上放置着一个木杯子,杯子刚刚做好,表面的漆才干,造型和前几天自己刚刚打碎的杯子相差仿佛。

……是特意给我做的吧?

俞适野翻来覆去地看了会儿,心头微动,反正等人也是闲着,他决定给杯子补上点东西,于是拿手机百度了张照片,又在休息室的桌面找上一会,找到一柄量尺和一根油性笔,开始对照手机图片,沿着杯壁一下下测量描点。

他的动作很娴熟,速度也很快,不一会儿,一个小小的轮廓就出现在杯沿上,乍看上去,和手机图片上的也没多大差别。

就在这时候,休息室的门被打开,温别玉匆匆的脚步声响起来:“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叫我一声?”

“远远看你在忙呢,忙完了吗?”俞适野放下手中在画的杯子,转头看温别玉。

进来的人身上依然穿着那件蓝色的工作服,手里还提着两个抽屉,一个抽屉就是最普通抽屉,肚子里光板一片;另一个抽屉里头有长短不同大小不一的分隔,分隔区的材料,像板材又不是板材。

俞适野不知道怎么形容,好奇的摸了下,问温别玉:“这是什么?”

“硅藻泥,吸水用的。”温别玉解释。

“为什么要在抽屉里放这种东西?”俞适野有些费解。

“做装修的客人是资深的书法绘画爱好者,为他的俱乐部定制了一批书桌。因为是公共场合,不适合将东西摆放在桌面,以免显得过于杂乱。所以我给这些书桌的抽屉做了点小设计。”温别玉简单比划,“可以将纸、笔、砚台分开放置收纳,就算放置进去的时候沾着一点水也不怕,硅藻泥的吸水效果很强,几秒钟就能让水珠蒸发消失,不怕抽屉霉变。”

俞适野明白刚才温别玉和工人说的是什么了,他仔细观察着抽屉,越观察越觉得实用,不免赞叹:

“做起来比普通抽屉麻烦得多,但做了和没做感觉就是不一样。”

温别玉笑了下。

当他的设计被变得称赞的时候,他总会微笑,微笑里带着点骄傲;而当称赞他的人是俞适野的时候,骄傲里更混入了些许开怀。

人总想被称赞,更想被他在意的人称赞。

“我收费贵。”温别玉含蓄说,“贵有贵的道理。”

俞适野可稀罕这样的温别玉了,他揽过温别玉,让人和自己一起坐着,再抬起手,让手指穿过对方的头发,把一点缠在对方头发间的木屑挑出来。

头皮被俞适野的指尖擦过,麻麻的,痒痒的。

温别玉身体反射性地颤了下,目光正好瞥见桌上被画了只松鼠的杯子,他愣了下:“这是……你画的?”

“对照着图片画的。”俞适野给他展示手机里的图片。

温别玉将两者对比,更意外了,他还记得高中时候俞适野那一手火柴人画技:“摹得很像。”

“那可能是因为,我用了个笨办法。”

俞适野向温别玉展示自己的“手艺”,他再度拿起量尺和笔,先量图片,再量杯子,算好比例与结构,最后等比照搬过去。

温别玉也哑然了。

理论上来讲,这个方法确实能将画摹得很像,就是挺累的,还是那种很无聊的累法。

他有些好笑,情不自禁问:“怎么会想到这种方法?想学画画,报个班不就好了?”

他说着,拿起笔来,随手两步,将俞适野没有画完的部位给补完了。

俞适野环着温别玉的腰,趁机说:“再画点,给松鼠画串丸子,让松鼠脸颊嘟囔囔地嚼着丸子……对,就是这样……还有旁边,也再补点可爱的关东煮……”

都说到了这份上,温别玉立刻发现了,虽然没有停笔,但颇带无语地问:“我哪里像松鼠了?”

“实话就是哪里都像。”俞适野笑了一声。

“我教你画。”温别玉又说。

“不,我对学画画没有兴趣。”俞适野说,“我有兴趣的,就是一点一点把东西描下来。”

这话说得奇怪,温别玉侧头瞧了俞适野一眼,瞧见对方含着笑的样子。

那层笑是道薄薄的膜,膜下有着俞适野深邃的眼。

俞适野对温别玉说:“我在国外的时候,描过一张照片……”

狭小的室内,只放得下一张床铺,桌子是架在床上使用的。但床边好歹有条过道,过道后是一面逼仄的窗。

画板挡住了三分之二的窗,剩下的一点光,跟镶边条似的镶在画板的周围。

春夏秋冬,四季自窗外滑过,轮替一如照相馆里单调的背景布幕,那布幕也是黯淡的,陈旧的,仅剩的丁点亮色,全集中在了那块画板上。

他很忙,不是经常画。

但每一天回到出租屋里,都会先摸一摸这块画板,看一看画上的人。

看见的第一眼,心会平静下来,劳累和疲惫会像消融在热水里一样自他身上消融干净;可看见的第二眼,情绪就开始沸腾,如同温暖的流水一下变成了滚烫的岩浆,在他身体里头恣意地冲撞破坏,催促着他撕开单薄的影像,回到温别玉身旁,重新拥抱住真实的人。

每到这个时候,他就额外痛苦,并于此酝酿出对自己和自己坚持的怀疑。

但最后,他还是会拿起笔,在这张纸上描着点。

每一点点在纸上的墨点,也是每一点点在心上的血点。

“那张照片真的很难描,我描了很久,毁了很多张纸,后来……”

“后来怎么了?”温别玉忍不住问。

俞适野的眼尾扬起来,挑起一抹笑,遮了其余的:“后来就熟能生巧,得到了这个奇怪的技能;再后来,发现还是真人来得好。”

我将爱放在纸上,又将纸藏入抽屉。

许多年后忐忑的将抽屉打开,以为自己将看见一幅蛀满虫眼的画,可分秒不赊的时间并未降临在它身上,并未磨灭它姣好的容颜,仁慈的上帝垂怜它,许它以特权。

它鲜妍美丽,一如最初。

俞适野出神了一会,突然对温别玉说:“别玉,我现在手头上还有一件事。这件事就像描点画画那样,很笨,很傻,吃力不讨好,我有些想做,但又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做。”

他将自己和赵天远说过的分散性潜入小区式老年公寓同温别玉说了。

他说的时候,声音很稳,客观的评价着这件事的优缺点,其实没有什么优点,全是缺点:“这是一个创新,创新全部是艰难的。需要烧很大一笔钱去宣传去推广,但未必能够宣传推广得出去,毕竟老年人并没有租房的习惯;而且这件事负担着不少的责任,一个疏忽,可能反而酿成谁也不想看到的意外事件。至于做成这件事之后有多少利润,那更是一个巨大的问号。从商业的角度出发,我完全没有必要做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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