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2 / 2)

他也终于明白,自己想要干什么。

无论是温别玉的爷爷还是安德烈,我都想要……

我都想要,好好照顾。

我想要老人们,都被妥当的照顾,直到最后,得到安宁的归宿。

***

跳伞结束以后,俞适野收到了一封信,是由跳伞教练转交给他的安德烈的信件。

信中写道:

“……当你拿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长眠了。我要向你道歉,我对你说了谎,我是一个胆小的人。我从来没有跳过伞,所有对你说的故事,全是我的向往。我是一个橄榄球运动员,我有亲如兄弟的伙伴,但在一次前往其他城市的比赛中,飞机失事,我的所有同伴都在这次意外之中丧身,而我,因为赛前被罚,不能前去,于是就这样侥幸的、偷窃地活了下来……从此以后,对天空的恐惧深深扎根在我心底,我一直想要战胜它,我和它战斗了大半辈子,当我终于能够去面对它的时候,我得了病,已经无法再跳伞了。

在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面前的孩子有和我一样的恐惧。

我希望他能战胜恐惧,能在还有机会的时候,战胜它们。

绝对不要像我一样,让机会自生命中溜走。

现在,你做到了。

小野,我为你骄傲。”

“不,你一点也不胆小。”俞适野将信合上,自言自语,“你很勇敢,你是一个勇敢的人。”

俞适野回到了安德烈的墓碑前。

他知道要在上边写下什么了,他将一行文字,亲手铭刻上去。

“他是一个勇敢的人。”

而后,对着这块碑,俞适野想:

我要走出来。

我会走出来的。

第五十四章

来自荧幕上的录像放完了。

疗养院的家庭放映室内,小小的房间有个很大的屏幕,下来是一张大理石茶几和一排蒙着绿丝绒布的沙发,俞适野和温别玉正挨靠着坐在上边。

自看完以后,温别玉就有些怔怔的,他似乎有些冷,不自觉地朝俞适野靠近了,紧接着,就被俞适野抱入怀中。

这么近的距离,什么反应也没法遮掩。

俞适野能够感受到温别玉身体在发颤,他听见温别玉的声音,温别玉正在低低地对自己发问,问的是安乐死的例行询问:

“他说,他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

俞适野轻拍温别玉的背脊,随后回答他:“知道。”

温别玉又动了嘴唇,他的脑袋乱哄哄的,这几个问题和回答一直循环在他的大脑之中。

“这是他本人的意志……”

“是。”

“病痛使他饱受折磨……”这一句,温别玉的声音有点抖。

“是。”

……

不知为什么,温别玉突然想起了爷爷,虽然维持着开朗的样子,但真实地衰落、痛苦,没有人帮助就什么也做不了的爷爷。

很久很久没有出现的玻璃好像又出现了,耸立在他面前,上边凝结了一层朦胧的白雾,隔绝着他对外界的感知……

“别玉,你在害怕吗?”

俞适野的声音很清晰地传到温别玉耳朵里。

唯独俞适野,只有他的声音,能像扎穿一层纸那样,轻而易举地穿透屏障。

温别玉恍然大悟。

“我……是的,我原来在害怕。”

“别怕。”

俞适野按住了温别玉的后脑,让他靠在自己的胸口,俞适野告诉怀中的人:

“这不是一个可怕的过程,这是一个通向安宁的道路。”

他怀中的人颤了颤,接着,俞适野听见温别玉的微带沉闷的声音:

“小野,你怕吗?”

“当时有些怕。”

“现在呢?”

“这是安德烈意志的贯彻,是安德烈为自己寻求的解脱,他是抱着睡一个好觉的想法,去做这一切的。”

俞适野先说了这么一长串,才在最后,牵牵嘴角,露出些自嘲的笑:

“……我全都明白,但我还是有些怕。死亡总是让人害怕的。”

所以……

他抱着温别玉的手臂更加用力,录像播出了他最漂浮的时日,其中藏有他最坚定的意志,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也告诉温别玉:

我不会让你体会这些恐惧的。

俞适野给了温别玉一些时间,在差不多的时候,他轻柔地、甚至带点玩笑的告诉温别玉:“难受的话就哭吧,我会安慰你的。”

缩在怀中的人先是点点头,接着摇摇头。

“我还好……就像你说的,这是他的选择,是他意志的贯彻。我有些害怕和难受,可是害怕和难受只该是我的,这是一个很平静的结尾……这也是你想告诉我的,是吗?”

这是世界的本质,有黑与白,但并非所有都是黑白对立。

一如失败孕育成功,恐惧滋生坚强,只要再添加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东西,本来对立的双方就能碰撞出神奇的火花。

温别玉仿佛跑了一次长跑。

他感觉疲倦,但疲倦只存在于身体上,他的大脑额外清醒,跟含了一整把薄荷片似的。

他终于想起了关于当时的更多的东西,他来找俞适野的情况……真是神奇,在看录像的时候,他一点儿也没有想起这些,可明明来到这里之前,他还对此耿耿于怀。

“我在想,”温别玉微微迷惑,“当时我为什么没能走上去。明明我看见你两回了,我猜到你接了个很重要的电话,我一开始完全不认为载你的人和你有关系,我在咖啡店里直到最后都认为你会来见我……就像阅读考试的大题目,我的所有解题思路都是正确的,可我粗心大意,缺乏自信,最后答错了。”

“如果这是错误的代价,这个代价太大了。如果是现在……”

温别玉说到这里,慢慢歇了声音。

俞适野问他:“现在怎么样?”

“如果是现在,我一定会在看见对方抱你的时候就走上去,直接面对你,问你是不是已经忘记我了。可能这种行为不够道德,可能只是出来社会这么多年,被客户拒绝出了厚脸皮……”温别玉若有所思,最后看向俞适野,“可我还是会这么说。现在的我更加相信我自己。更加相信你爱我。”

“如果是现在——”俞适野同样接上话,他摸摸眼角,笑了,“我就相信自己看见你了。”

没有太多的安慰的话语,气氛甚至意外的有些轻松。曾发生在另一人身上的痛苦,他们都感同身受;当痛苦之余的成长随之降临的时候,快乐便是藏在黑巧克力里的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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