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要开口,楼梯上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连赐一脸兴奋的拿着自己的户籍本子下了楼,对江鸽子大声说:“鸽子!鸽子!你给我起个名儿呗?”
江鸽子烦躁的回了句:“叫讨厌!这些人真是讨厌!咋那么讨厌呢!”
连赐是个厚脸皮,他将江鸽子的话去除水分,只捡着自己爱听的那部分解释说:“好!挺好!江鸽子,厌?燕!连燕子,恩……我就叫燕了……”
江鸽子无奈的扭脸看他。
“傻……子!”
连赐屏蔽这些杂音儿,他说完,又厚着脸皮跟江鸽子要了车钱,拿了江鸽子的户籍本子,穿着他最爱的,江鸽子手缝的老衫就出了门。
满面都是美滋滋的。
也不知道到底是美个什么劲儿。
见他走了,江鸽子才回头看着家里的这三个断胳膊断腿儿的开始发愁。
“真不要你们了?”
他有些不敢相信,再三确认。
何明川坐在屋子角,挺茫然的点点头:“恩……不,恩!”
他想说,我家里是要我的。
可又想起来,自己的好兄弟是没了家的,便只能点头承认自己也是一样的凄惨。
脖子裹着纱布的林苑春撑着墙壁,慢慢坐了起来,改成跪姿,如今,他眼神里到底是有了情绪,感觉整个人略活泛一些了。
昨晚他妈来过,就站在门口,一边放东西,一边哭!
杆子爷家里的八扇门都大开着,他们三就坐在角落里,安静的看着!
林苑春他妈不想走,又被父亲打了个耳光,又被他大哥弯腰一抗上肩膀跑了。
大概天明的时候,邓长农的奶奶又从对门出来。
那会天已经有了光亮,他们看着老太太一层一层撩起自己的衣裳,从贴着肚子的布兜兜里,取出一个小手帕,将里面为数不多的一把零钱取出,认真的卷好,都塞到了邓长农的铺盖里。
邓长农想喊老太太来着,却含着眼泪生生的忍住了。
他咬着自己的胳膊,咬出血都不自知。
看看这三位,再看看门口那堆东西。
江鸽子耸耸肩,到底无奈的摇摇头,回头说了句:“那……都起来吧,把你们的东西拿着,跟我走。”
四太太看着江鸽子的背影儿,好半天儿,她伸出手,左右给了自己一个大巴掌,骂自己到:“叫你多管闲事儿,这都是什么破事儿啊!!”
她婆婆趴在对门的二楼,抹着眼泪,一边看,一边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阳光下,江鸽子斜挎着一个鼓囊的布包儿,一边背着手跟老街坊打招呼,一边往街口走。
说来奇怪,今儿邪乎的很,竟没人搭理他?
平时很爱热闹的街坊,都下意识的回避了,而且远远见到他,躲开的躲开,关门的关门……
江鸽子越走越郁闷,他不停的回头看身后这三个闯祸秧子,这三个平时是缺了什么徳?出来跟猛鬼巡街一般!
何明川低着头,抿着嘴,愧的不敢抬头。
倒是背着何明川的邓长农小心翼翼的解释一句:“杆子爷……”
“甭这样子喊,咱四个同岁。”
更加尴尬了!
“……他们不是躲我们呢,是怕我们不好意思才不出来跟您说话呢。”
这样啊!
江鸽子点点头,来这边住了四年多了,除了做任务,他虽也不爱出门,却也是受欢迎的,尤其是奶奶大妈阶层,那基本就是无敌。
这种冷遇可还是第一次呢。
他回头讥讽:“瞧瞧你们这股子人味儿!都臭大街了!”
何明川他们三个低头不吭气的走着,浑身若有针扎一般难受。
几个人一起走到巷子口,来到老戏台的杆子面前。
江鸽子停住了脚步,他先是看看那根属于自己的黑杆子。
又在心里,又第一万次的问自己:“难到我是猴子么?”
无它,这根杆子实在跟地球悟空兄长用的那根有些相似。
它有四米长,比地球撑杆跳的杆子大约粗一倍,两头包铁篆花,中间刻着当初籍道的圣旨,岁月久了,它从白杆子变成了如今的黑杆子。
阳光下,杆子全身泛着老皮壳的油光,神秘而又脏兮兮的。
那杆子入土一米半,露在地面的杆身外,街坊集资,还用加厚的玻璃罩很珍惜的将它围了起来。
就连江鸽子也只触摸过它一回,那次,他透过这根杆子,感觉到它身上有很多就要干涸的根系,正贪婪的想跟大地链接,润养自己的身体。
江鸽子顺手将杆子丢了出去,它就一头扎入大地,到现在还半复活状态。
这是一根有生命的活着的玩意儿,很诡异,又摸不透它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它因江鸽子的接近而欣喜,便活跃的于泥土下伸出一些筋脉,悄悄的撩着江鸽子的裤脚。
呦,这是表功呢!
江鸽子啼笑皆非,又想想最近发生的事儿,这人靠不住,却总有靠得住的,虽然,这也算得不得是个人了。
他伸手摸了一下外圈的水泥台子,于内心好好的夸奖了一番之后,便抬头四面打量,接着径直走到戏台的青石墙边,跟一个眼上蒙着黑眼罩老瞎子弯腰打招呼:“薛班主,您老,这是晒太阳呢?”
老瞎子愣了一下,慢慢扶墙坐好了,一边起来他还一边唠叨:“恩……好不容易有点暖和劲儿……我就出来晒晒……我这老胳膊老腿儿,一下雨就骨头筋儿都不舒坦,哎呦,这可真是老了……”
嘴上说自己是老了,可这老瞎子的声音却意外的好听,清亮,低沉,有磁性。
江鸽子搀了一把说:““可不是!今儿天老爷慈悲,总算舍得出来露脸了。”
老瞎子又支着耳朵听听,然后笑眯眯的点点头问:“这稀罕劲儿的,杆子爷?您有事儿?”
这位薛班主,他家原来有个大戏班在牛角头巷来着,大概是三十年前的事儿了,一个戏班出去,就只回来他一个人。
回来时,他眼睛罩着黑布,说自己眼睛瞎了。
至于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儿,这位没有说,老街坊也不好意思戳人家心口,只是知道他卖了家里的屋子,又不知道把钱寄给谁了。
他家没了,就搬着铺盖来到街边的老戏台下面住着。
老三巷的这个老戏台,是按照五百年前的老规矩建造的。
它上下四层,有住演员的地下室,有放行头,装扮的一层,唱戏的二层,还有扮神仙戏从上往下吊人的阁楼。
而且,这个戏台从法律上来说,是衙门与街下乡绅一起建造,作用呢,就是给各地的杆子爷预备着抬籍道开国帝过来看戏的特殊场地。
江鸽子没有此地的产权,却有使用权,管理权。
非但老戏台是杆子爷的,戏台四面五十米左右的看戏场子,也是归杆子爷支配的。
不拘那一届杆子爷,这外面是谁的杆子,这块地方就归谁。
薛班主站稳,又对着江鸽子行礼。
江鸽子连忙拦住了他:“您可别,都啥时代了,没这么多规矩。”
可老瞎子却说:“那可不行!您跟别的杆子不一样!他们啊……那就是个傻光棍儿,搅尿的横杆儿,还以为自己多大了不起!能跟您比?您可不一样,对吧?您是真神人,来……我给您见礼,我谢谢您老许我一片屋檐儿……”
可别小看这老戏台的地下室,那下面好着呢,有二十五六间的二十平米左右的隔间儿,还有地下井,灶台,能生火做饭,还冬暖夏凉,住人还是很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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