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讨人厌的老家伙的信。
父亲为了救落水的孩子,尸体在人稀少的沙滩被发现,我被叫去看最后一眼,还有处理身后事。
一个月以前,我正在和王战选结婚照,一天下午,天有乌云,父亲的同事打电话给我说你最近和你父亲通电话了吗,我说没有,我问,是不是到处炫耀自己女儿要结婚了,同事说:没有没有,你忙吧。
那天我的眼皮子总跳,怎么都睡不安稳,人生正走上正轨,我有太多亏欠,想要一步步偿还。
后来据父亲同事说,海岸警卫队还有绝大部分同事们在附近海域沙滩搜救了几天几夜,一直不敢和我说。
直到尸体发白的躺在一片连父亲都从未踏足过的沙滩,警卫队的才打电话给我:你是某某的亲属吗来海南警队一下。
人在沙滩时,因为五官被泡的发白,认不清楚是谁,一开始还被当成无名氏对待。
我在望京买了直飞的机票,因为紧急,没有其他的,只能买了头等舱,没有和任何人说,虽然警队的人打电话的时候没直说,但我知道,最坏的情况已经出现了。
我不断给父亲的手机发短信,打电话,但都没有回音。
在半掩的棺材面前,我开始了剧烈的胸闷,踹不过气,喉咙如被巨人拧在手心,不断揪成各种形状,趴在地上使劲吼了几声,怎么都哭不出声,但内心已经翻江倒海。
忽然安静,不打算哭,挤不出眼泪,也没有继续闹下去。
就那一瞬间,我不再哭,也没有剧烈发抖,好像和死亡没有太大关系,仿佛置身度外,我手放在临时,冰冷的棺材上,内心答应您要继续努力下去,会活的很好,然后深深鞠躬,离开了房间,头也不回。
我很镇静,没有丝毫慌乱。
父亲的同事在门口哭的不成样,好像被泪海打湿了眼眶。
被救孩子的父母恍然无神的在一旁小心翼翼的看着我,十几双各种心情的眼睛直直盯着我,等待我做决定。
我给父亲选了一件适合口味的寿衣,和穿了几十年的沙滩裤颜色差不多,葬在了偏内陆。
就像是高中时期参加考试,整个城市只有我想离开这片还生活,有条不紊,条理清楚又无比坚决的给出答案,而且考虑的很周全。
单方面拒绝了被救孩子家人的感谢,父亲这一生救过的不止这两位熊孩子,若是都接受,也太没有他的风范了。
对警察和父亲工作地方人员提出来的问题一个个解答,看各种各样的尸检结果,并且给参与营救的人郑重感谢,直到最终有合理的处理意见出来。
公司给父亲表彰,还有锦旗,挂在老房间,还有一笔丰厚的慰问金,我把他存了起来,以备他用。
父亲的同事这么和我说:你真厉害。
我在解决父亲后事时没有表达出悲伤,也没什么内心压抑又难以抒发的情感。
但我知道,这不是厉害,便利的口才和逻辑,以及优秀的待人接触的能耐,都是父亲教我的,而无比镇定,有可能是只存在记忆里的母亲教我的。
我用她们教我的事,让这个家顺利的从三个人变为一个人。
这种亲自处理后事的扼杀一段时间反而给我自己安慰,可能这就是恶人应该受到的待遇。
在三亚多留了一天,半夜睡不着在海边逛,一遍一遍走到脚磨破了皮,闻着海水的咸味,还有风里夹杂的深处苦寂,我觉得仿佛你们都还在身边,而我只要愿意回来,随时都可以看到。
但不可能,太阳从海平面冒头,晒的我头发发出焦炭的味道,也不见有人扶起我说:还玩,吃饭了。
很快迎来火化,来了父亲的同事,安排好车辆,进程,穿上黑色葬服在门口接送来往。
结束葬礼,坐上临近的一班飞机回望京。
躺在父亲给买的新房,里面油漆刚干半个月,睡醒之后,猛的咳嗽,病的无法起身。
在写这封信时,病才刚好不久,从床榻爬起来,在镜子面前拾掇起最邋遢的自己,然后开始准备婚礼。
我觉得自己冷血到冷静,没有一点点海浪的热情,只是继承了夜晚三亚的冰凉,背负着水波纹纹的月光负重远行。
最可怕的是还觉得自己受到迫害,以此来憎恨所有善待与我的人,倒是对冷眼相待我的婆家人好生照顾。
很难过,但我还是得继续把信写完,因为这是我写这封信的初衷。
父亲不总是回来,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海岸边,一本正经的看着在那游玩的旅客,不疲倦的用黄色口哨提醒他们不能往深处玩。
每周都会救一两条不珍惜自己生命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