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你这妖孽还没闹出什么幺蛾子就要退隐了,总觉得这人世间越发无聊。我还没见过你那师妹,还不知道是怎么个祸水法,能把你收了去。”
轻轻转着手里烙着木棉花枝的白瓷酒杯,白雪川笑了笑,道:“不给看。”
兰亭鬼客也懒得理这人,晃荡了一下酒瓶,道:“小气,你既要走了,临走前送你一卦,要不要?”
“天机自有其缘法,有时窥探了反倒兀自扰心,不劳神也罢。”
兰亭鬼客就好与他对着干,抓过对方的空酒杯,往桌上一用掷爻的手法一掷,看着酒杯来回打着圈儿,道:“你这是瞧不起吾道门的身份,你这话要是让吾那卦祖师尊听了去,他能吐三盆老血,嗯我看看……”
待酒杯一停,兰亭鬼客咦了一声,又重新掷了一边,神色微凝。
白雪川见他神色,扫了扫衣袖上落下的雪,淡淡道:“若是不好便罢了,无需勉强。”
“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卦象易变不一定准,说不说你也能解决,吾就不多嘴了,该是时候回师门见一见师尊,省得他老人家再念叨吾成日在外与魔头混在一起。”兰亭鬼客起身走至亭外,忽然有顿住步子,道:“你还是莫在这山上等人了,无寿山……情深不寿,名字不吉利。”
“……知道了,等来了人我便走。”
风雪越发迷蒙,檐角的兽铃下一层冰凌落在雪地里,与雪层下的石阶撞出细微的声响。
白雪川已经许久没有感到冰冷了。
地狱浮屠里的阴寒已经侵蚀到了他每一寸骨肉里,使得他对周围的一切有着一种麻木的冷静。
可现在不一样,风雪里带来的不安让他久违地感受到一丝迷茫。
——她怎么还不来?是风雪太大了,还是又去救了哪一户逃难的灾民?
一向多智近妖的人,罕见地将脑海中浮动的猜疑和不安强行放缓,进而陷入一种耳目闭塞的状态,逃避着他所设想的那个最坏的可能。
或者他应该想一些好一些的事,比如说她想去南夷的青崖去抓传说中会衔来神果的白鹿,又或是北地的草原上为月神捉上一匹它所中意的伴侣。
他是该好好补偿她,这些年他孤行于他的道,欠了她不知多少应有的韶华……
“白先生。”
等来的并不是熟悉的声音,酒杯里浮上一层寒冰的酒液微漾,待冷酒入喉,白雪川看着空荡荡的酒杯轻声道:“卫将离为什么不来?”
“失礼了,奉盟主令……因近日新教派作恶多端,请首恶白先生暂入地狱浮屠。”
“可有凭据?”
“盟主手令在此,请白先生看着多年交情的份上……”
是吗。
手指一握,雪白的瓷片和着殷红的血迹一路落在地上。
——好冷的酒,冷的……心都疼了。
……
……疼。
南太荒的风雪更为慑人,仿佛要顺着裂开的血口一路将冰凌结入腹腔中。
“老夫不杀女子,按照约定,你们带卫盟主离开吧。”
这是卫将离入江湖以来除了在密宗那一次外,受得最重的伤,她能感到气海里的武脉撕裂一般断裂,几乎在瞬间已经形同一个废人。
凭着最后一丝力气,卫将离道:“剑圣……成名数十年,未想过竟还用毒,算是我走了眼……”
“你的毒乃西秦朝廷所下,废你武功,只是为了让他们放心让你去和亲。左右都是要嫁来东楚,武功有与没有,差别不大,你还是看开些吧。”
……是那一封战帖上涂了毒。
到了此时,卫将离还没有那么害怕,断了气海而已,只要她稍稍康复,养上两三年便能恢复过来重新习武。
“和亲?我有答应过吗?”
“难怪了他们说你绝不会答应,这才请了老夫来。”阮清沅面无表情道:“老夫本不想强人所难,只不过事已至此,你在西秦仇家甚多,除了到楚宫,恐怕也无其他容身之处吧。”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反问出口时,卫将离听见侧边一声梵呗,立时眼神一狠:“宝音王!”
宝音王道:“若是公主觉得白雪川回来相救,大可不必。”
“笑话,你觉得你能骗得了他?”
“贫僧自然是骗不了他的,只能擅自领会了大公主的意思,暂时设法将他禁于地狱浮屠罢了。算算时间……”宝音王露出恍然之色,半蹲下身,对卫将离认真道:“回到熟悉的冰牢里……他现在应该恨毒了你的‘背叛’吧。”
“……”
“你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是选济世救人做个活菩萨,还是就此自尽,让他跟在你后面发狂而死呢?”
宝音王以为她至少会露出惊怒的软肋,但她没有,只在眼神一暗间,看着他们,冷静得不像个活物一般一字一句道——
“你放心,我会好好活着……活到看着你们一个个死无葬身之地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