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遣了人来探望将军伤势。”
萧玉琢凝眸看了景延年片刻。
景延年沉声道:“请进来吧。”
萧玉琢起身立在一旁。
那宫人又在外头耽搁一阵功夫这才进来。
进来瞧见景延年脸色苍白的在床头靠着,却已经醒来。
他讶然道:“奴才道景将军的功夫超群,计谋高深,怎么可能会受伤以至于昏迷不醒呢定是那些个刁奴欺上瞒下哄骗奴才呢”
宫人拍着心口说道。
萧玉琢狐疑的看了跟进来的竹香一眼。
竹香立时在她耳边小声道,“适才这宫人要硬闯,被娘子带来的随从给拦住了。”
萧玉琢点点头,未曾说话。
“他们所说不错,我不过是刚刚醒来,幸而有郡主相救咳咳。”景延年声音低哑微弱的说道。
话未说完,倒是先咳嗽起来。
咳得他原本苍白的脸,浮起了继续病态的红晕。
那宫人觑了觑他的面色,唉声叹气道:“将军一定要保重身体呀将军一向骁勇善战,竟然也会”
“这世上还未曾听闻有过不会受伤的常胜将军,景将军是人又不是神”萧玉琢刚亲眼看到景延年从死亡边缘挣扎醒来,听不得这阴阳怪气的话,立时说道。
那宫人像是这才瞧见她,拱手行礼,“哟,原来是郡主呀,郡主不是在萧家么,这都夜里了,郡主怎的还在吴王府呢”
“景将军伤势危急,我莫说在萧家了,就是在天边,也得往这儿来呀”萧玉琢冷笑道。
宫人看她一眼,“外头拦着我的人说,将军昏迷,郡主下令不得擅闯,奴才当是他们哄奴才呢”
“没有欺哄内侍,景将军醒来不过一口茶的功夫。”萧玉琢冷声说道。
那宫人沉吟片刻,似乎还想说什么。
萧玉琢却道:“将军失血过多,伤了心脉,内侍若是没有旁的事情,也可回去复命了,免得圣上担忧。”
宫人笑了笑,“奴才这就走。”
他朝两人行了礼,退到门口,转身一只脚都已经迈出了门槛,却忽而又回过头来。
“郡主不走么”他笑问道。
萧玉琢皱了皱眉,“内侍先走,我随后就走。”
宫人点点头,仰脸看了看天。
天色已经黑透,廊下都挂起了灯笼。
“可真是不早了,再半个多时辰,就要宵禁了吧”他像是自言自语,也不等屋里屋外的人答他。
大步迈出的屋子。
萧玉琢看了看景延年,他身居高位,可看起来却并不是毫无树敌。
人站得越高。想把他拉下来的人就越多。
他刚受了重伤,险些丧命,即有人在他的汤药中动手脚。
这圣上派来的内侍,也是阴阳怪气的,眼神飘忽。
萧玉琢倒是有些担心景延年的处境了,“你身边可放心的人有哪些且把他们都调到这院门前来吧”
景延年目光晶亮的看着萧玉琢,嘴角噙着笑意。
“你还得意呢若不是菊香敏锐心细,那救你命的汤药,却也把你给毒翻了”萧玉琢皱眉斥他道。
景延年笑着握住她的手,“早知道你受伤能叫你这般心疼,这般温柔,我就不练那么好的功夫,多受几次伤了。”
萧玉琢瞪眼看他,“当真”
景延年沉默片刻,“当然是玩笑了”
“你府上的人。也不可尽信,适才熬药,就出了岔子了,我本想留下,帮你清理宅院,可这会儿”萧玉琢看了看窗外天色,是太晚了啊。
“是,玉玉,你瞧,一个男人又要在外拼杀,又要回来持家,我一个人真是做不来啊”景延年目光深深的看着她,可怜巴巴的好像没有她在家,他简直吃不饱穿不暖一样。
萧玉琢轻哼一声,甩开他的手,“谁要帮你持家呀美得你”
景延年立时捂住自己的胸口,“啊,好疼好疼好疼”
萧玉琢知道他胸前伤得重。以为是自己甩他手的动作,扯到了他胸前的伤口,吓了一跳,连忙往他胸前查看。
景延年却顺势抱住她的肩,“玉玉。”
他抱着她轻喃。
萧玉琢这会儿脸面涨红,却连挣扎都不敢,惟恐再扯到他的伤。
“你放手我还没嫁给你呢动手动脚的,你是要占我便宜么”萧玉琢在他怀中娇嗔道。
景延年闷声的笑,“就要占你便宜又如何”
丫鬟们都退到外间,相互挤眉弄眼的偷笑。
却忽闻外头说,宫里又派了人来。
萧玉琢连忙叫景延年放开她,起身走到外间。
“圣上不是已经派了人来探望过了怎的刚过了一会儿又派人来”
梅香歪着脑袋想了想,“或是圣上叫人给将军送些名贵的药材毕竟将军伤得重,日后还要好生将养灵芝呀,人参呀,都是少不了的”
说话间,那宫里派来的人已到了院中。
名贵药材是有,可那都是附带的。
宫中来人的主要目的是,“圣上说,天儿晚了,景将军也醒过来了,郡主这会儿该回萧家去了”
萧玉琢闻言,冷哼一声。
那宫人垂眸道:“原本待嫁之时,不好私下相见,但念在郡主和将军关系特殊,心系将军安危,就不再追究了”
这话叫萧玉琢听得,不由气笑出来。
有这样当爹的么
他儿子为他的皇位在外拼杀。负伤之重性命垂危
他倒好,最关心的不是儿子的身体病情,倒是有功夫在这儿管这些儿女之情,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还真是让人无语
见萧玉琢不为所动。
那宫人左右看了看,用极小的声音说道:“圣上有令,若是郡主不听规劝,执意不走,要留宿吴王府,那便”
萧玉琢笑起来,“我若不走,便如何”
“私自留宿,便为妾。”宫人小声说道。
“哈”萧玉琢气得大笑出声,“好,什么金口玉言,什么一诺千金。什么君子重信呸”
“玉玉”景延年在内间听得心急,偏他身上伤势颇重,不能坐起。
“回去告诉圣上,我不走,为妾就为妾,我倒要等着看看,圣上打算再给景将军赐婚哪家的娘子”萧玉琢冷笑一声,“我善妒的名声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哪家敢把小娘子嫁过来,只要不怕红颜早逝,竖着娶进来,横着抬出去,就直管嫁进来”
萧玉琢说完,轻哼一声,衣袖一挥。转身进了里间。
那宫人全然被晾在了庭院之中。
宫人皱眉,不敢回去就这么回信儿,却也不敢留这儿不走。
他四下看了看,正欲悄悄退走。
却忽见廊下站着的竹香挥了挥手。
那宫人立时被四个大汉围住。
“你们想干什么”宫人吓了一跳。
这宫人在长安,在宫中也是伺候了许多年的。
今天头一回发现,代表圣上,往大臣家中宣旨,竟然也是个玩儿心跳的活儿
“且等着,等我家郡主气消了,再放你回去”竹香沉声说道。
菊香对竹香点了点头。
萧玉琢说的是气话,怎么能真叫人这么回宫复命
痛快是痛快了,那不是也把圣上给彻底得罪了么
萧玉琢进得内室的时候,却见景延年忍着身上的伤痛,竟从床上下来了。
“菊香”萧玉琢大叫一声。
菊香立时蹿了进来,速度快的跟竹香有一拼,“娘子何事”
瞧见站在地上的景延年,她也不用问了。
她眉头立时皱得紧紧的,“难怪人家说,郎中这个活儿不好干,当真是不好干”
菊香愁眉苦脸,一个一个的不听医嘱,大罗神仙能救得了不听医嘱的人
“将军怎么下床来了”
景延年站在地上喘息两口,“我瞧瞧玉玉,听话音,怕你发怒。”
萧玉琢点点头,“你这样,我就不会发怒了”
“没想到伤得这么重。”景延年扯了扯嘴角。
萧玉琢叹了口气,“男人一向喜欢高估自己,所以有了自负这个词。景将军高估自己的,可不止这一次。”
她斜了景延年一眼。
菊香连忙冲景延年使眼色,请他躺回床上去。
景延年这会儿倒是学乖了,未有反抗,便躺了回去。
等着气势恢宏宛如女王的萧玉琢过来,屈尊降贵,给他顺毛。
萧玉琢提步来到床边,低头看着景延年,“圣上的话,你听见了他赶我走,不走就叫我做妾”
景延年苦着脸,“玉玉,你说叫我怎么办,我就怎么办,莫生气啊”
萧玉琢轻哼一声,景延年那臭脾气给磨成这样,也真是不容易了。
“当真”
景延年连忙点头。
“我叫你造反你肯不肯”萧玉琢笑问道。
景延年闻言一怔。脸色沉了下来。
萧玉琢轻哼一声,“你这人,口不对心,真没意思”
说完,她提步就向外走去。
“你喜欢天下至尊的位置么喜欢权利的顶峰喜欢把一切都抓在自己手中”景延年在她身后认真问道。
萧玉琢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想要的不是那样的生活。你一直很努力的在丰满自己的羽翼,一直很努力的想要站在一个不可撼动的位置上。”景延年皱眉说道,“但你内心里,真正渴望的,却并不是权利。”
萧玉琢愣愣的望着景延年,望着他显得苍白的俊脸。
第一次觉得,他这张棱角分明,五官精致如神笔雕刻的俊脸,恰好长得附和自己的心意,那眼角眉梢的小小细节,都长得叫她心生欢喜。
她嘴角微翘,“那我这么努力的争取,是为了什么”
“我不懂为什么你会那么害怕,那么想要自保,好像不能信任任何人,不能依靠任何人。好像所有人都给不了你安全感,你唯一能靠的就是自己,是自己经营起来的一切。”景延年认真地看着萧玉琢的眼。
两人隔了五六步的距离,可彼此凝望的眼神,让他们好像从来没有这么靠近过。
这么靠近,彼此的内心。
萧玉琢笑了笑,“不为什么,人人都需要自保,我更甚之。”
景延年叹了口气,“别跟他闹了,其实他也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虽然在那九五之尊的位置上坐着,却每日胆战心惊如履薄冰。他害怕世人言语,害怕世人说,他名不正言不顺,害怕世人说,他不如先皇所以,他比先皇勤勉,更严谨,也更小心些。”
萧玉琢轻哼一声,“你直说你心疼他,我不会笑话你的。”
景延年无奈的看了她一眼。
“我也没打算真跟他闹,你都能自己下床了。看来一时半会儿旁人也害不了你了既如此,我还在这儿呆着干什么呢”萧玉琢轻哼一声,白他一眼,转身便走。
景延年却觉,她那一眼,满是风情,叫他心神荡漾。
宫人瞧见萧玉琢带着她的人马,赶在宵禁之前,浩浩荡荡的离开了吴王府,奔萧家去了。
这才松了口气,擦了擦额上的汗,回宫复命去了。
他一路上还在小声的跟同行的小太监,他的干儿子抱怨,“都怨先前那人,回宫不会挑好听的说呀非说景将军伤得不重。郡主赖着不走这撵人的活儿,却又落在我的头上哼得了便宜的小人”
“干爹,快进宫了。”
“好,什么都别说,嘴巴闭紧圣上问了,就说郡主已经回萧家去了,景将军在屋里躺着,没见着人”
“知道了,干爹。”
萧玉琢回到萧家,大夫人命人请她去葳蕤院,到老夫人面前请罪。
说她打了萧家的下人,还气晕了荣嬷嬷。
荣嬷嬷是宫里出来有名的教养嬷嬷,虽然不能在宫中服役了,但是世家想请了她,教养自家女儿。给她养老的人也是不少。
这会儿在萧家被气晕了,那名声传出去,戳萧玉琢脊梁骨的人可就更多了。
萧玉琢轻哼一声,“你去回大伯娘,我说刚从吴王那里回来,吴王伤势重,我费心劳神,这会儿没气力去葳蕤院认罪等我缓过劲儿来再说”
梅香照这话去回。
大夫人直接气得跌坐在坐榻上,“她眼里还有没有长辈有没有萧家这般跋扈让她滚出萧家去免得带累了我萧家的名声”
大夫人气得胸脯大起大落,好像一口气上不来,人就要厥过去。
梅香轻声慢语,“大夫人,你好歹也心疼心疼我家娘子,景将军昏迷那会儿,我家娘子几乎要哭晕过去若不是景将军醒过来,她这会儿也不能回来呢。您没瞧见,郡主几乎是被抬进院子的,挪一步的力气都没有了
您这会儿非逼着她去认罪,您的侄女若是有了好歹,只怕您非但没办法向圣上、吴王交差。还得在长安落下个苛刻的名声。
长房还有几个小郎君没说亲的吧若是婆婆凶悍苛刻,谁家的好女儿,还敢往萧家长房嫁呢”
梅香这话,像一柄剑扎在了大夫人的心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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