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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吏部时,皇城各部、寺、监也是上衙不久,还在大老远,唐离就见到身着一身簇新宝蓝圆领缎衫的杜甫早在吏部门前等候,饶是他故做矜持,那紧握的双手却是漏了底细。
“不错,不错,这衫子是西市杜家五娘的手艺吧!”,走上前去上下将杜甫打量了一遍,唐离笑着说道:“果然人靠衣裳马靠鞍,子美兄今天看来最少也年轻了十岁,走,进去!”。
等了十来年,现在站在吏部大门口,杜甫有兴奋也有紧张,是以也没跟唐离斗嘴,只笑了笑后便相跟着向内走去。
完全走入吏部衙门的门楣时,有意无意之间,杜甫做了个挺胸拔背的动作,而他身边的唐离则哈哈笑着跟人打招呼:“好你个老杨,刚刚上衙不好好在户部干活儿,一大早就来串吏部,你这司马昭之心,活该对门参了你也不亏!”,吏部衙门正对的就是御史台,是以唐离因有此话。
“我一个干苦力活儿的跑腿官儿,有什么好参的?倒是你不在宫中教坊司待着,跑这儿来干什么?”,一大早见到唐离,杨芋钊也很是高兴,也不兴什么同僚之间的拱手礼,走上来抬手就向状元公肩头拍去,“我可是听说了,昨天在麟德殿,别情你整的那个《木兰辞》可是大出了一把风头,可惜愚兄官小,没那眼福呀!”。
“这位是剑南杨芋钊,现任户部度支司员外郎,正经的实权人物”,这句说完,唐离指着杜甫道:“老杨,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华州杜子美,论诗才绝对是本朝翘楚人物,以后多多亲近,你也好沾他些文气儿。”
户部度支司负责掌判天下租赋及物产丰约、水陆之利,并据此计所出、度其用。可谓是皇城六部中最有权利的诸司之一,作为本司副职,唐离这句“实权人物”实在是没有半点夸大。
“华州杜子美见过杨员外”,杜甫这个见礼时的动作真是一丝不苟。
闻听“杨员外”三字,杨芋钊眉头轻轻一皱,随即笑着还了一礼道:“能得别情说出‘翘楚’二字,子美兄必是大诗才,改日少不得要多多讨教”,这句话说完,他才又故意放低了声音道:“子美兄怕是不知道吧!就在两月前,一个黔中道上京的士子不知怎么认准了别情的车驾,那日散衙后就在朱雀大街上将他堵了下来,非要别情评鉴他的诗作,别情也不过客气着说了句‘不错’,这狂生居然就扯虎皮做起了大旗,不管走到那儿,一张嘴就是别情先生评我的诗作如何如何,听的初见之人对他是肃然起敬,待再一看他的诗,至多也不过中平而已,就为这事儿,连带着别情也跟着落了不少说。所以呀!他现在绝不轻易开口论说他人诗作或诗才,今日却对子美兄如此称许,真是难得!可惜这是在皇城吏部,若是换了个文会场合,就凭别情这句赞语,子美兄也该名动长安了!”。
“老杨,你就别在这儿歪嘴和尚念歪经,说说,一大早到吏部来到底是干什么的?”,自己有几斤几两唐离还是清楚的,虽然那黔中道士子之事并不虚妄,但老杨如此在杜甫面前说这话,尤其是最后几句,还真是让唐离感到有些脸面发烧。
“不瞒别情你,愚兄新纳了个小妾,今个儿是到司封司来报备此事儿的”,说到新纳的小妾时,不等唐离调侃,杨芋钊先自嘿嘿笑了起来。
吏部司封司专掌国之封爵、命妇之制及官员妻、母之封,凭杨芋钊现在的职品,除正妻之外,还有两个袭封妾室的名额,他来就是办这事儿的。
“前边那位小桃嫂子也是才纳不久吧!你这又找一个,双斧伐桂,老杨你悠着点儿身子骨儿”,调笑了一句后,唐离才转上正题道:“昨天子美兄得陛下简拔点了个主事实职,我今个儿就是来办这事儿的,老杨你跟吏部主司的主官们熟不熟,熟的话就一起进去,这样也好说话些。”
见杜甫居然能请动官心淡泊的唐离为他跑事儿,杨芋钊忍不住又扭头打量了杜甫一眼,随后才笑着道:“别情你一个脸可是比我两个都大,还用得着我去?”,口中说笑,他脚下却已当先向里面走去,“吏部司两个员外郎我都不算熟,不过跟郎中李祁交情倒是不错,说来,他跟你家那母老虎还沾点亲戚关系,要不,他也到不了这六部第一司的位子上,其实,你根本不用来,派人传个话他还能不办?”。
闻言,正向里走的唐离却是笑笑没说话,皇城这么多衙门,政事堂及三省不论,各部、寺、监里面就数吏部第一,而吏部又属掌官吏之班秩品阶及负责官员选拔的主司,也即是吏部司权利最大,目前自己那老岳父兼着吏部尚书的职司,但毕竟要忙的事情多,这位吏部主司郎中实际上是当半个尚书用的。如此重要的位子,这李祁要是跟李腾蛟没有亲戚关系,那还真叫奇了怪了。不过,此人虽然品级上只是一个五品郎中,但权利却大的很,凭他现在的身份将这等炙手可热的人物呼来喝去,还远远不够格儿。
这样一路走了进去,堪堪刚到吏部司门口,唐离就听里边一个略带河东口音的声音中气十足道:“妇强夫弱,内刚外柔,一妻尚不能禁止,百姓又如何整肃?妻既礼教不修,夫又精神何在?似你这等官儿不黜落已是恩典,还来本司纠缠什么?”。
三人进了吏部司,就见一个三旬有余、穿七品常服的官员正在恭敬听一人训斥,唐离原想着说话这样中气十足的人必定是个长身大汉,谁知此时见了才知是个干瘦的半老头儿,接近五十的年纪,瘦的一把筋,那身最小号的绯衣官服穿在他身上也是晃晃荡荡的。
这半瘦老头模样的人就是吏部主司郎中李祁,见是杨芋钊进来,他三两句将那臊的满脸通红的七品官儿打发走了之后,向三人走近前来道:“老杨,怎么有功夫到我这儿来串门子了”,他边跟杨芋钊寒暄,边打量着唐离二人。
杨芋钊笑笑正要说话,就见这李祁脸色一动,随即笑着向唐离拱手道:“不劳老杨绍介,在皇城里如此年纪又能有如此风仪的,必定是我那状元妹婿了。”
杨芋钊上次跟李祁一起在平康坊吃酒的时候,还听他夸口说,论辈分该是新科状元公的堂叔,谁知今天两人真见了面,立即就成了平辈儿,想想还真是好笑,只是这话他自然是不能说出口的。遂笑着夸了两句李祁好眼力,顺便将杜甫也做了绍介。
李祁对杜甫不怎么在意,略一颔首就算见过礼了,倒是与唐离寒暄个不停,见唐离拱手间要行礼,他忙笑着一把挡住道:“妹婿擢升的副本刚才还是经我手亲自备的档,如今大家份属同级,这礼可还怎么当?妹婿要真个行礼,说不得我也要还礼称上一声‘唐爵爷’了。”
“你们这是在打什么哑谜?”,杨芋钊因今日上衙稍晚,是以还不知道唐离升官儿的消息,不过他是第一等提头知尾的机灵人儿,片刻之后已明白过来,笑着道:“别情升了?”。
这外间是吏部司的主事、计吏、掌固们办公的所在,闹杂的很,听杨芋钊发问,李祁也没有回答,只是让着几人到自己的公事房中吃茶。
进了公事房,李祁才笑着道:“老杨你这回消息可是不灵通,就在今个儿早朝,陛下亲颁口诏,将我这妹婿擢升为从五品上阶的万年县令,一并赐爵‘开国子’”。
“好你个别情,得了封爵居然连我也瞒,罚,该罚!”,听到这个消息,杨芋钊倒也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口中直说着要唐离请客,杜甫也是现在才知道此事,当下也跟着道贺连连。
又小闹了这么一出儿,几人才坐下来叙话,唐离也不客套,径直将杜甫的事儿说了一遍。
唐离上任宫中教坊司时间也不短了,几乎天天从皇城经过也没进过吏部衙门,今天为了这个杜甫专跑了这一趟,只看这,李祁也知道这个杜子美跟唐离关系非同一般,再说要安置的不过是个九品的主事官儿,又是皇帝亲自简拔,并不要他为难,当下将那些官话套话收起,直接道:“此事政事堂还不曾行文到部,我这就派个人去看看,若是有公文立即取了来,咱们马上就办。”
“老李,耍滑头了不是?子美兄这事儿就是别情不来,你吏部能不办?如今别情既然走了这么一趟,无论如何,你也该给子美兄安排个好缺,九品主事,整个六部不下百十来人,同是主事,你吏部司的主事跟礼部膳部司的主事差别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知道吏部的人口紧,但如今别情已经坐这儿了,你这当堂兄的还不放个准话儿!”,关键时刻,杨芋钊半点不含糊,这番话语还真就是他说着最合适。
李祁刚交代人去政事堂取公文,听到老杨这番话,回过身来的他笑着指了指杨芋钊,低头寻思了片刻后,看向唐离道:“最近吏、户、兵三部主事都不出缺,礼部倒是有缺,但那地方不去也罢;刑部嘛!比部司有个主事刚刚丁忧,这个缺倒也不错,但不好处就在于太辛劳,一年几乎有半年需在地方道府。说来说去,如今最好的就数工部屯田司了,如此安排未知妹婿意下如何?”。
工部屯田司主掌天下屯田政令,凡边防镇军的转运补给统由其管辖,此地虽不如吏、户二部主司来的风光,但也实在是六部里有名儿的肥缺,听李祁这样说,唐离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当下边示意杜甫道谢,边笑着向这位李祁说道:“堂兄为我这妹婿办事本是份所应当,说谢就显的生分了!只是与腾蛟成亲多日,还不曾到堂兄府上拜会,这实在是我这做妹婿的失礼,择日不如撞日,今天中午就由我别情楼设宴,不为致谢,只为给堂兄赔罪,我兄可不能推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