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容的笔迹一如她杀伐果断的性格,每一笔都透着寒光锐利,但她写下的内容却与性格截然不同,处处透着温馨,还有属于家人的唠叨。
这信闻道成没有看,因为他希望顾乔成为第一个看到它的人,这大概也是司徒容所希望的。
司徒容在信中先是开门见山地介绍了一下自己,她是谁,她和顾乔的关系,以及她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曾出现,任由顾乔饱受折辱,却在事情解决之后才送来了这份迟到了四年的信。
字里行间都充斥着无法言表的愧疚。
现实里的大表姐和话本里的一模一样,总有着一股强烈的责任感,对家人,对士兵,对国家。她是一个真正的英雄,自信,无畏,又一往直前。
她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和顾乔道歉的,她远在北疆,从未回京,只在顾乔出生时匆匆见过这个小表弟一次,后来两人也没有过直接的书信往来,只是在长辈的口中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亲戚,偶尔会听些对方又变得如何如何厉害的话,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说句冷漠一点的话,他们对于彼此来说,就是陌生人。
谁也不应该为谁的人生负责。
但司徒容还是义不容辞地把顾乔扛在了自己的肩上,对于她没能在顾乔父母去后照顾好顾乔,以及没能察觉到顾乔的二叔一家居心叵测,陷入了深切的自责之中。
当初显国公一家出事时,他们远在北疆,信息不畅。当他们得到消息时,显国公的葬礼都已经草草了事多日了。他们也没有办法在没有旨意调动的情况下,随意进京奔丧,毕竟死的只是一个外人眼中的外嫁女,断没有劳累父母和兄长几千几万里来回奔波的道理。
哪怕在司徒一家心中,这事是如此地重要,如此地令人悲伤。
但在现实面前,他们不得不低头,也是心甘情愿地为武帝、为大启的百姓守护好最前线的一道国门。他们能做的只有尽可能地往显国公府寄钱寄信,相信顾乔的嫡亲祖母和二叔可以照顾好他。
他们当时合计了许久,觉得还是让顾乔留在京中更合适一些。
一方面是顾乔的祖母未必会放这个嫡孙去外祖家长大,另外一方面也是他们觉得京中比边疆繁华,有更多的名士大儒,不能耽误了顾乔那般优秀的早慧聪颖。
还是由于消息闭塞,兼之常有小股蛮人犯边,司徒一家分身乏术,信了显国公府十分稀疏的回信,一直以为顾乔在京中继续过着小公子的优渥生活,始终没有起疑。
直至最近,京里有关于顾乔一家的八卦传到了北疆。
司徒老将军知道后,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就喷到了地上,他有无数个让他引以为傲的儿子,却只得了青娘一个宝贝女儿。女儿意外去后,就只留下了顾乔这么一个孩子,他却没能照顾好那孩子,任由他饱受了整整四年的折磨,这若让青娘在地下知道了,她该有多难受啊?他这个当爹、当外祖的,真是太没用了!
老爷子被刺激得当下就要回京,最终还是被劝住了,他现在这个身体状况,搭配上过于激动的情绪,能不能安全地回到京城都是个问题。
最终商量的结果,就是由司徒容主笔,先给顾乔写信,后面再想其他接触的办法。
这封信之所以如此厚,是因为里面不只有司徒容的唠叨,还有司徒老将军的,司徒容父母的,其他舅舅舅母、表兄表弟的。
司徒家真的是一个枝繁叶茂的家族,但最终能够真的长命百岁的却几乎没有。
他们也以为保护国家战死沙场为一种浪漫。
马革裹尸,就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顾乔那个时候已经谁都不愿意相信,也都不愿意去接近了。他的世界一片黑暗,他已经习惯了的黑暗,他不需要任何人,有自己就足够了。当司徒容以一种摧枯拉朽、不容拒绝的方式,再一次试图闯进他的生活,带来让人避之不及的热情时,他只觉得她好烦啊。
他当然是感激她救他于水火的,再晚一点,不是他疯了,就是他和整个顾家同归于尽。
只是除了感激以外,就再没有其他东西了,顾乔的心里也装不下。这份恩情他一定会还,但是家人什么的,就算了吧,敬谢不敏。
顾乔对女人、家人,都有一种说不上的回避心态。
但司徒容却是如此地顽固又执着,非要和顾乔成为家人。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从没有一次在顾乔的冷脸面前怯步。
她对他一字一顿、铿锵有力道:“对不起,在你需要我的时候,我没有出现。不会有下一次了,这不是一个保证,也不是一个承诺,而是一个事实!”
顾乔却只是回她:“你其实不欠我什么。”没有一个人必须该帮助另外一个人的道理。
司徒容却说:“我当然不欠,但我们是一家人啊,照顾你是一种本能,是一种喜欢,是一种血浓于水。”
顾乔后来坚决不愿意承认他是被感动到了,他只是、只是被她烦怕了。
一家人,就一家人吧。】
——《女将军》
第三十章
面对情绪明显有些不对,已经快要无法自控的顾乔,闻道成贴心的小声提点道:“您是太子,这里是您的家,您可以随心所欲,带任何您想带的人,去任何您想去的地方。”
这都已经不能说是暗示,而是明示了。
顾乔再一次在心里感激了又暖又好的太子殿下,然后就急匆匆的使用了太子的特权,离开了集英殿的偏殿,准备回到东宫在独处中去处理自己杂乱的情绪。他有太多东西需要梳理了,话本里的他,现实里的他,以及他终于重新拥有的家人,他迫不及待的想给他的表姐写一封长长、长长的回信。
写满他的思念,写满他的憧憬,也写满他从未有一刻责怪过他们。
他们能够出现,就已经足够他一辈子去感激了。
说实话,话本里的自己让顾乔觉得既陌生又害怕,他不想变成那样的人,因为他想成长为阿爹与阿娘所期待的翩翩君子,待人有礼,热爱世界。
可是,顾乔也必须理智的面对一个现实,如果没脑海里突然冒出来的话本,没有表姐一家,他大概真的会在顾有银一家的折磨下变成那样冷漠又防备的人。未曾清贫难成人,不经打击老天真。只有一路顺风顺水、家庭幸福的人,才有可能变成一个没有一点阴暗面的人。
顾乔就不行,不管是话本里,还是现实中。
但幸好的是,他比话本里的自己要更加幸运,他在还没有彻底绝望之前,遇到了那么好、那么好的太子殿下。
被徒留在原地的闻道成,看着顾乔一去不复返的背影一脸懵逼。
他暗示的明明是——你还可以带着我一起走!让我们去东宫找个地方坐下好好谈谈,四下无人,你想怎么崇拜我、怎么看我都没有问题啊!
怎么能自己走了呢?
顾家神童,不过如此!
好气!
有人利用特权提前走了,也有人利用特权才来了偏殿凑热闹,后者不做他想,自然就是今天无试可考、闲的蛋疼的太子表弟——周三公子周叔辩。
周叔辩伙是同另外两个勋贵出身的伴读一起来的,从功能上划分,他们平时算是一个学渣纨绔小团队。另外两人虽然参加了在贡院举行的阁试,却都没能入四等。一个是努力答了却答的不算理想;一个是连卷子都没写完,因为他受不了贡院那逼仄的格子间,考试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神经质的擦拭桌子和凳子了,就这样了他还是觉得不干净,考完试回家差点把自己给洗秃噜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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