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西天万里遥在脚下的时候也没有觉得有多远了。
彼时容白收到了来自小妖们探听的消息,取经的师徒四人已经过了黄风所在之地,整装前行继续出发了。
而西天也没有追究黄风的罪过,或者是说在明面上最克制黄风的灵吉菩萨给降服带走。
实际上,黄风可能便是其中一环。
哪吒听到的时候轻哼一声,在阳光下显得颜色浅淡如同琥珀一般的眸子显得格外冷情了些。
“我就说黄风是西天刻意安排之下的,不然便不会是只被灵吉菩萨带走,而是直接打杀了。”
他们早有风声,容白这么些年一直与周围的各大妖王交好,便是为了探听消息。
至于哪吒,哪吒身在高处,不在局中,在天庭内探听的消息也更清楚一些。
但不论是哪一方的消息,都能够明显的看出一个结果——灵山、天庭派下来的妖会被直接带回去。
有能耐好教化的妖便被观音菩萨直接带回了南海珞珈山。
——但听了吃一块玄奘的肉能够长生不老、得了元阳能够直接太乙真仙传闻的妖,都被直接打死了。
没有任何例外。
而容白还注意到一个哪吒并不知晓内情之处,昔日盂兰盆会之上,如来佛祖为了让观音菩萨促成西行取经之事,赐下紧金禁个箍。
有这个箍,只要带上,便只能够老实听话。
可容白听说,那师徒四人身上只有孙大圣一人带了紧箍,那天蓬元帅和卷帘大将头上都没有带上。
本该出现的“金禁”二箍并未出现在取经之人身上,也不知所踪。
好像箍本该就只有一箍一般。
亦或者说,天蓬和卷帘二人已经足够乖顺,并不需要外力来鞭策。
容白脑海之中飞速旋转,应和的点了点头。
她下意识拽了拽哪吒的衣袖,忽然想起来如果自己单纯的只是一个【偷吃香花宝烛】的小妖,与他没有半分干系。
大概......也是会被轻易打死的一员。
容白早先便涌起的物伤其类之感涌上心头,她这么久一直在做的便是想要成为【不会轻易死】的存在,但偏偏这个世界比原先世界好,却也没有好到哪里。
物伤其类,是因为妖,但不仅仅是因为妖。
谁的命运又由自己做主了呢。
她有些想要知道,金蝉子那一日的不平静究竟是因为什么。
他轮回的时候会怨他的佛和灵山吗,或者说,怨她这个将计就计的小妖从他身上汲取生机吗?
“哥哥去忙吧,若有事我会寻你的。”
“断断不会让自己受了委屈。”
取经之人逐渐逼近,她也要按照计划有条不紊的做下去了。
只要在事成之前瞒住哪吒就足够了。
她会从泥潭里洗干净的棋子,变成真真正正的执棋之人。
哪吒低头看她,容白唇瓣抿的颜色更加鲜明了些,自温软之中生成的澎湃朱色显得格外娇艳。
她是这世间万物之中,独属于他的盎然春色。
这般想着,哪吒顺从自己的心意,抬手搂住眼前人不盈一握的腰肢,长臂收紧,以一个充满占有欲又富有安全感的姿态将容白彻底的拢入自己怀中。
天庭公务并不繁重,但也需要点卯。
这几百年他两地奔波,在陷空山和天庭之间,踩着不会引起注意的线,又会抽出些时日料理香火信徒。
正逢西行之人快要前来,陷空山地处要塞,哪吒的身份还有职责都不允许他继续待在陷空山。
引起道佛两家的特别注意。
他这些时日有些焦躁,却又不知是何缘故,只好把这份惶恐变成容白要独自面对属于她的危机的慌张。
他也在担忧着容白的安危。
即使她已经不在孱弱,即使她现如今道法高深,但他依旧会担心在他鞭长莫及之处出现任何的意外。
“好。”
哪吒今日难得穿了一身玄黑色的袍服,织银的光芒在阳光之下折射。
意气风发的气质配上低调沉稳的颜色倒格外冷峻了几分,紧实有力的线条被劲装束缚着,不再像一个锋芒毕露的剑刃。
这位神祇的威名遍布四大部洲,连在南赡部洲十分有名,是尊崇的海上英雄,庙宇遍地。
那双用混天绫搅得海水不宁,用长枪奠定无上微风的哪吒太子如同用他带着薄茧的指腹抚着容白的脸颊,掌心将她的脸颊全部包裹住,用低沉的嗓音轻轻叮嘱着。
“乖一些。”
“我才能够安心。”
容白握住他的手掌,乖顺的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掌心,充满眷恋之态,眼眸柔情似水,秋水盈波。
最后,哪吒为她整理了一番伪装成普通红绫的混天绫,乖巧的覆在她的衣裙之上,像一个普通的披帛。
这才御着风火轮离开。
容白在视野之中,很快从一个小黑点再也搜寻不到。
哪吒抚了抚心脏的位置,紧紧皱起眉头。
微风拂过,哪吒在云上静谧许久,这才转身离开。
取经路上,气候难辨行路艰难。
刚下了一场暴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让他们这些取经之人感受到了生活的艰辛。
玄奘只是一个普通人,不,是一个拥有让别人长生不老之力的普通人。
他怕冷。
但前路漫漫,他怕又在遇到什么穷凶极恶的妖怪,也不敢主动说停下来歇歇。
想起白龙马艰辛,玄奘一路之上十分善解人意的不愿意再坐在马上,劳驾白龙马。
只在累了之后这才上马歇歇,也算不耽误路程。
他害怕一路之上的妖魔鬼怪,这是来自于未知的恐惧,但他怜惜弱小,是他本能存在的事。
但显然,暴雨下的很大,他又不比徒弟们人高马大,脚一下迈进去便如何都拔不起来,脚下泥泞还沾湿了鞋袜。
大徒弟孙悟空前去前方探路,玄奘寻了一处背阴之地,坐在石块上,看着四周树林说着:“此地可以算是一处风水宝地,必定不会有什么妖魔鬼怪。”
“不知悟空可否探得一处人家,让我们借宿一宿。:
这也算是一处经验了。
他们在山野会遇到妖怪的地方必定十分僻静,风声鹤唳,鲜少有百姓活动。
可如今玄奘看着此地,山花野树烂漫,数不尽的芳菲就在眼前,花朵开到盛时。
雨水滋润过后鼻尖轻嗅着泥土的气息,只觉得生机勃勃。
鸟雀飞跃在林间,偶尔啼叫几声来应和。
耳边还有泉水潺潺流淌过山谷之声显得格外平静深远,还有波涛冲刷山崖峻岭之声层层叠叠。
此处生机勃勃,一看便有百姓生活过的痕迹,定然不会有妖再次为非作歹。
这般细细观察之后,玄奘说道。
“师父也有了经验了。”八戒听了嘿嘿一笑,想起等下孙悟空便能够化缘回来,只觉得腹中空荡荡的十分饥饿。
玄奘摇头轻笑,倒能够应对这般打趣,就地颂起了《心经》。
猪八戒百无聊赖的上下看着,眼神提溜提溜的转,看了一眼不说话的沙僧暗道一声没意思,转念皱起眉头,惊疑说道:“你们可听到了有女菩萨凄婉的哭声?”
“哭的让俺老猪心疼。”
玄奘睁开眼眸,倾耳听着。
沙僧先说:“此地在林中,刚刚下过暴雨,若非我们着急赶路,还有谁会在此地?”
“估计不是什么女菩萨,还是妖精要勾引师父,引得咱们出去呢!”
孙悟空划下的这个圈是一个天然的屏障,若非孙悟空认可之人,其余妖怪在圈外即使如何觊觎都不得近身。
“我的耳大,顺风听的见,但真的是一位女菩萨的哭声。”
玄奘皱起眉头,他也听见了,不知为何胸膛内噗通直跳,里面好像多了一只小鹿一般在横冲直撞。
这次的心跳加速并非害怕妖孽,而是好似......他只听了一声哭声,就已经怜惜了起来。
玄奘摩挲了一下掌心的佛珠,站起身来说道:“我也听见了这哭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1),若真有什么冤屈之处,咱们身为僧人如何能够见死不救呢?”
“对对对,该去救该去救!”猪八戒应和着。
“二师兄!”沙僧反对。
“即使要救,不若也等大师兄回来也不迟,免得上了妖怪的当!”
“哪里会有这么多的妖怪,你没有听到师父说吗?”
“此处都是百姓常在之处,不远处就是乡镇,这里的百姓自给自足,哪个妖怪会让山下的百姓过这样的舒适日子?”
沙僧也觉得不像,若妖王在这里百姓都能够如此安居乐业,那妖王是来乐善好施的吗?
可这也太巧了。
大师兄刚一走,就听到了哭声。
若是真是妖怪的奸计,又要再次磋磨多日才能够度过这里,取经之路实在漫长。
他虽然说得话不多,但也实打实的着急。
玄奘摇摇头,他已经坚定了他的想法,迈步走出孙悟空划得圈,朝声音来源走去:“为师心意已决。”
“若只是担忧会遇到危险便不救,岂能是我出家人的作风?”
“我不远万里愿从东土到西天取得大乘佛法,为的便是能够度化众生。”
“可若是连眼前的苦难都不能救,又怎么能够救得众生?”
猪八戒牵着马两步追上,嘿嘿一笑:“师父等等俺老猪。”
沙僧无奈,只能驮着行囊一同过去看看。
玄奘猛地停住了脚步。
眼前野花遍地,草木生机勃勃的景象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再来观看。
只见一棵成人环抱不起的百年松柏之上,有一个纤细的声影被红绫束缚在树干上。
那位女菩萨身形孱弱,低着头无法看清楚样子,口中被一白色缎子塞着不能说话。
她哭的十分克制,半低着头,实在忍不住了才会啜泣几声,泄露出几分压抑的哭泣。
引得被绑在树干上的身形晃动几下,又勒的她肌肤出现淤痕,脆弱的像是一块精美的瓷器,稍稍碰撞就会烟消云散。
“师父,怎么突然停住了?”
猪八戒脚步没有轻重,见玄奘停下脚步有些疑问的大喊着。
玄奘还没有来的及说话,便见那位被捆绑在树上的女菩萨恍然间被吓到,刹那间抬起头来,满脸惊慌。
玄奘再一次怔住。
该怎么形容眼前这张面容呢?
眼眸如星,唇若丹朱,般般入画。
若不是现在情形特殊,这位女菩萨也一直都被紧紧捆绑在树上,玄奘恐怕会以为此处并非山野。
那睫羽上还挂着泪珠将落未落,眼眸之中看到玄奘他们充满着惊恐。
“沙师弟......这位女菩萨,生的比嫦娥仙子还要好看。”
猪八戒怔愣的说道。
了解猪八戒究竟是什么罪名下凡的沙悟净顿了顿,觉得猪八戒这话说的应当是真心诚意,所以心下越发谨慎——此地怎么会出现一个如此貌美的女子,必定事有蹊跷。
玄奘理解那女子究竟为何惊慌,实在他的徒弟长得都不甚好看。
便连他也是看了这么多年才将将看习惯了。
路上化缘之时这两个徒弟可是吓坏了不少人家。
玄奘示意两个徒弟稍安勿躁,先等候在原地,主动上前来到这女菩萨面前。
明明他是知道害怕的,明明一路走来他也遇到过这般计划的妖怪,可在听到她模糊哭声的那一刹那他好像什么都顾不得了。
胆小、害怕,都已经与他无关。
这样惊恐的神情和单薄的身形,只想让人将好好抱起在怀中好好安抚一番。
阿弥陀佛。
他......他一个出家人怎么能够有这般想法。
我佛慈悲,他一个出家人之时怜悯荒山野岭的弱小之人罢了。
“阿弥陀佛,这位女菩萨,贫僧与弟子们路遇此地,弟子们虽然面相凶恶但都是神通广大之辈,还请女菩萨莫要惊慌。”
玄奘行了一佛礼之后朝着眼前之人说着,那双映着秋水的眸子眨了眨,惊慌少了几分。
“得罪了。”
玄奘再一次行礼,然后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掌朝着眼前人伸去,那女子也十分配合,并未有任何躲避。
触手温润,玄奘匆忙之际好像指腹还触到了柔软的唇瓣,让他下意识低下头,耳尖带了几分红晕。
猪八戒远远瞧着,问身边的沙僧:“师父这次好大胆,是不是也觉得这位女菩萨生的十分好看?”
树下那女子,荆钗布裙,并未穿着什么富贵衣料,但看起来家中也并不是贫苦人家。
一身碧色的裙子在着草木茂盛的景象之中显得格外生机勃勃,只可惜,裙摆和绣鞋上弄了些许泥污。
明媚的阳光落在长而卷翘的眼睫上,让她眼眸之中多了一层薄雾。
柔弱的像河边柳树,美的不似此间之人。
她只站在此处,乡野草地都变成了仙境瑶池。
猪八戒觉得,眼前这位村妇,荆钗布裙难掩国色,雪作肌肤玉作容,真是奇了。
若是旁人说因为一女子父子兄弟反目,猪八戒或许不信,但眼前之人说出来只觉这等美色谁见了不新生觊觎呢?
“二师兄胡说些什么?师父才不会像你一样!”
猪八戒没有想到只这一句玩笑话就让沙和尚暴怒,冷哼一声。
心里暗暗想着: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师父要是想成亲了,咱们拦也拦不住。
——大不了各回各家就是了,只不过你沙悟净不愿意再回流沙河了而已。
“阿弥陀佛,女菩萨可否与贫僧说一下,究竟是何缘故才会在此地,还被绑附在树干上?”
触手的温润一瞬即逝,玄奘收回为眼前人摘取布料的手,低声问道。
并没有着急将眼前人解绑松下来。
毕竟一路之上西行已经多年,路上都有坎坷,妖魔鬼怪尽显神通,他也多有了几分防备。
但是不知道为何,明明他该多有防备,但对着眼前之人总是觉得她不会伤害自己,甚至还有一种宁静安宁之感。
“见过长老,多谢长老相救。”
眼前之人欲说还休还未,等说完这句话便已经又留下了两行清泪,眼中满是凄婉、悲哀之色。
“只是......我,我的事恐怕会给长老添许多烦心事。”
“我懂出家人济世为怀,可长老们若是只需要过路,那还是快些早,总比好的要因为我而赔上了性命,沾染了麻烦。”
泪珠如同断了弦的珍珠一般落下,玄奘觉得好似又是一场大雨倾盆的暴雨,在他心头将所有的土地砸了一个泥泞。
他忽然有一种冲动,想要伸手替她拂去眼前人脸颊上的泪珠。
但他这一种冲动接下来就化为了替他伸手解开绑缚的束缚。
gu903();虽然有些疑问,为什么捆人还要用红绸披帛来捆,但看着眼前之人,手腕上因为捆绑而出现的淤青,便什么疑问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