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大娘!”
没等喜婆念叨起来,程思齐就赶紧滑溜下来,拉着无厌的袖子转身拜下。
“二拜高堂——!”
朝向空荡的座椅。
无厌俯身下拜,鼻尖有那么一刹那,似是闻到了熟悉而悠远的佛香。
但他目不能视,神识也已渐渐消散,再不能捕捉什么。
“他们还差我好多贺礼。”
程思齐望着那块无字牌,低声道。
两片袖子轻轻擦过,旋即便有手指缠上来,握紧了彼此。
察觉到对方手心不知何时都是出了湿滑的汗,程思齐勾了勾无厌的手心,无厌反过来捏了捏他的手指。
潮潮的,有些黏腻,但却意外地踏实。
有小孩子凑热闹,将花纸撒过来,仿佛彩色的光,落满两人的头顶与肩膀。
一同历过生死心魔,一起经过杀伐无常,如今沾着一身烟火市井气,亦是寻常。
喜婆继续道:“夫妻对……”
话音未落,大门突然被撞开,一个年轻和尚满头大汗一脸焦急,鞋都跑掉了,脸憋得通红,呆了呆,才大喊一声:“小、小七要生了!流、流了好多血,程大夫……程大夫!”
“程大夫救命啊!”
所有人彼此对视一眼,当即锣鼓一丢,朝着木匠家就冲了过去。
堂也没拜利索,程思齐和无厌顶着大红花守在七姑娘的产房门外,进去隔着帘子切了脉,抓了药。
王大叔急得直发晕,坐在板凳上照着七姑娘家的小和尚一顿批。小和尚乖乖站着,老实挨训,还要给岳父大人递茶。
等到那一声响亮的婴啼响起,稳婆抱着新生儿贺喜,所有人都已是又累又饿。
于是,半夜三更,喜宴重开。
两三个时辰后,吃饱喝足的街坊顶着晨曦微光各回各家,三三两两地讲着这门亲事和七姑娘的大胖小子。
无厌和程思齐关了门,认命地拿起扫把清理一院的狼藉。
程思齐成亲当天天不亮就被喊了起来,清理完后便是腰酸背痛,累得半点不想动弹,一屁股坐在一地鞭炮红屑上。
鞭炮的火气犹存鼻尖。
天光大亮,从院墙的四面倾泻而下。
程思齐怔怔望了一会儿由暗转明的天空,然后迎着初升的朝阳与万千霞光,把来扶他的无厌拉下来些,仰起头,轻声道:“来,夫妻对拜。”
微凉的唇瓣碰上来。
无厌顿了顿,倾身半跪下,扶着程思齐的后颈,任由他的唇舌在口内嚣张肆虐了一番,然后抬手揽住他的腰臀,将人抱起来,闭着眼笑了声:“礼成,送入洞房。”
第七十五章(二更)
鹅毛大雪飞扬。
木匠铺内弥漫着一股木料独有的清新和陈腐交杂的气味,一套打磨光滑造型别致的桌椅摆在中央,和整间铺子的布置格格不入。
地上散着些琐碎木屑。
一名五六岁大的男童穿着厚实的棉袄,裹得好似一个圆滚滚的小馒头,正站在铺子当中,拿着一把比他人还高的扫帚,清扫着那些木屑。他的动作有些笨拙,哼哧哼哧地呼着气,但扫得却认真又干净。
忽然,一缕冷飕飕的寒风透入。
铺子虚掩着的半扇门被嘎吱一声推开,重重垂着的破棉布帘子掀开,一道修长的身影伴着一阵呼啸扑卷的雪花涌入。
“狗蛋,扫地呢?”
来人裹了一身厚重大氅,皮毛算不得好,但胜在温暖紧实。
他一进来便抬手要解开大氅,被喊作狗蛋的小谢昼立刻把扫帚一放,凶巴巴瞪他一眼,“铺子里也冷呢,无厌伯伯穿着!得病了又要挨骂了。”
无厌手一顿:“人小鬼大。你程叔叔教你的?”
说着,他收回手,就裹着那一身臃肿,摸索着到桌边坐下,随意拂了拂身上的雪片。
“程叔叔是为你好呀。”
小谢昼呼出一口白气,把桌子下的火盆挪出来点,又给无厌倒了一杯热茶,然后往无厌对面一坐,眨眨眼,一脸八卦:“无厌伯伯,今天怎么又惹程叔叔生气了?”
无厌慢慢喝了口热茶,感觉整个人都回暖了许多。
他听出那小子兴致勃勃的语气,无奈笑笑:“气我昨日上山了。”他顿了顿,又道,“过几日是他生辰,我看他那双鹿皮靴子穿了两年了,想给他做双新的。但城西的皮子都看不上眼。”
谢昼恍然:“然后您就上山打猎了?”
“我想着很快便能回来。”无厌苦笑,“但没成想,半路下了大雪。回来晚了,正被他撞上。”
“喔。”
谢昼晃了晃戴着老虎帽的小脑袋,“这不怪无厌伯伯,这叫天有不测风云。谁知道就下雪了呢?不过瞒着程叔叔偷偷上山,这可不好。无厌伯伯你眼睛不好,身子也弱,要小心的。”
“是啊。”
无厌笑着叹了口气,又喝了口茶,驱散身体里深重的寒意。
他眼睛不好,身子也弱。这是这几年,所有邻里街坊都知道的事。
最早先,无厌的修为还未彻底流失,一分不剩的时候,还称得上身强体壮,便是闷头赶几个时辰的路,都不会多喘一口气。
但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所有法力都从千疮百孔的丹田泄出,干干净净,一丝也无,他身上的毛病便都显现了出来。丹田亏空一身气血,让无厌变得畏冷,内火盛,易感风寒,较常人虚弱几分。而没了修士的超凡之能,他的双眼便是真的瞎了。
这样的过程是循序渐进的,便也没有那般令人难以接受。
只是不可避免的,无厌成了程思齐的心病。
日日夜夜都要裹得严实,吃喝用俱都要温温热热,碰不得凉的。若是早晚出门,天气稍冷,没多久便能看见程思齐寻过来,给他加件衣裳,裹个披风,恨不得围起来暖着。
但便是如此,无厌也偶尔会生病。
那是程思齐最难熬的时候。
无厌尚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染上风寒之时,头昏脑热地睁开眼,便看到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程少宗主惊慌失措地看着他,发抖的手按在他额上,嘴唇都在哆嗦,不停地念叨着:“没事的,没事的……”
那样子太过夸张,仿佛是头回知道凡人会生病一般。
不,也或许是,头回知道,他无厌也是一个凡人一般。
生老病死,原来离得如此之近。
“无厌师父来了。”
木匠铺后边的帘子掀开,老木匠王大叔拎着酒壶走进来,呵呵笑着把谢昼抄起来一抱,掂了掂,“好小子,你娘给你做的新棉袄才穿了半天,就跟裹了泥浆似的?又淘啥气了?”
“我可乖呢,爷爷。”
小谢昼不满道,“我在教无厌伯伯哪种搓衣板跪着舒服呢……”
“哎呦小祖宗,又是你爹瞎咧咧吧?”
王大叔乐不可支,“你程叔叔疼人着呢,就嘴上凶,可舍不得你无厌伯伯跪搓衣板。”说着,看向无厌,“咋地,又挨训了?”无厌一挨训就来和小谢昼逗闷子,王大叔早已是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gu903();“昨日那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