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2 / 2)

“后世的你们对争仙路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林空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声音清透,却含着无尽的沧桑与艰涩,“争仙路,说是临近几大世界的劫主,共争一条仙路,何人推开仙门,便能为己方世界谋得仙气反馈,飞升机遇。”

“其实不然。”

他摇头道:“仙路看似只有一条,但各个世界走的却不一样。仙路乃是世界的天道意志凝结,只有天道完好,规则完美,才会有仙路直通仙门,才能让一众修士争到仙路。”

“灵界曾经太过强盛,连续万年争得仙路,没有给其他世界一丝机会。”

林空鱼注视着远处的仙门:“万年无仙气滋养,却在不断消耗灵气,便是再大的世界,也禁不住这等损耗。其他世界无法,便设计引诱异兽进攻灵界,迫使灵界为自保,割裂了昆仑一半天地,封入镜中。”

“自此,灵界天道不全,规则残缺,仙路再不能登。”

空中风声悄寂。

无厌转头,看了林空鱼一眼:“这就是你当初在仙门前,看到的那一卦?”

“不错。”

林空鱼笑了笑,七窍都已淌出了汩汩的鲜血,像是有什么掐着他的喉咙一般,让他的声音虚弱不堪,“我很后悔,我在只差一步成仙的时候,看见了这一卦。”

“我有了心魔。”

他周身慢慢散出微光来,是神魂在逸散,“都说修仙之人,最是自私自利。我自认也是这等苟且之辈。杀过无辜之人,做过许多孽债。但仙门在前,我想起了很多人。”

“他们都在灵界。”

“我放不下他们,也便放不下灵界。”

他一步一步拾级而上,迤逦满地血色,如乱红铺阶:“泄露天机者,不得好死。所以这条路我走过九世,都是孤身一人。这是第十世,秘法到了尽头,我再没有机会了。”

“我去了劫界,想换一条路走,想看看异化之后可有办法。”

木杖重重地砸在阶上,沉闷的回声响在云间。

林空鱼看了眼手中的木杖,“我为此杀了很多人,做了很多事。这其中包括我想倾尽一切保护的人,我发誓永远不会做的事。我怀疑我背离了初衷,我怀疑我错了。”

“我只是个普通修士,天塌不塌,仙有没有,与我何干?”

他忽然无奈地笑了:“我就只多看了那一卦。”

不舍地松开那根木杖,任由他自仙阶之上坠落,林空鱼站直身体,过分纤弱的身躯在风中微微发颤。

骨血开始从他身上脱落,化作飞灰,他费力地抬起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取出一枚种子,弯腰朝无厌前方的破损台阶上送去。

“和你说这些,也没什么用。”

他哑声道:“只是憋太久了,很想找个人说说而已。这里的话他们听不到……我有时候会恨他们的无知,但有时候,又很庆幸。”

“我很后悔。”

林空鱼望向上方残破不堪的仙阶,双腿支撑不住地跪倒在地,“但这条路,是我选的。我不甘心……”

“我一世一世,用己身道路去补这条仙路……我以为我可以补到尽头。”

他的嗓子里发出微弱的声音,悲怆又带着撕痛的苦涩,“可你看,这仙路……还是差这么多,差这么远……”

“就好像我穷尽十世……都只是在行,不知所谓的蝼蚁之举……”

风声忽烈,林空鱼那一身白色的法衣轻轻一荡,再也拢不住那一身尘灰。

他仰起头,望着那扇仙门,满面血流,哑声笑了起来:“蝼蚁安敢窥天?又安敢……左右自己的命数?”

“可我……不只是一只蝼蚁。”

笑意渐低。

如星光洒落,黯淡的云间,所有气息飞灰烟灭,一道仙阶却凭空凝聚而出,延伸到了无厌身前。

无厌望着脚下凝实的仙阶,微微一怔,便听见下方的昆仑山间忽然响起一阵豪放大笑,有人挺起孱弱苍老的身躯在白骨楼船上振臂一呼,诸多劫数起身,英灵册翻页卷动,无数身影直直飞出,冲向苍穹。

如无数发光的蚂蚁,无惧无畏。

“我辈修士,何惜一死!”

第九十章(一更)

绵延千万里的昆仑山间,愕然一静。

苍老嘶哑的声音与虚渺不定的呼喝汇聚成浩浩荡荡的咆哮,从普世凡尘,扑向辽阔苍天。

山中的飞雪卷席,无边的江海掀起怒涛。

潮声如悲鸣,一下一下声嘶力竭地拍打着峰岳与低云。那些站在山上,伫立云端的身影都在微微颤抖,目光中充斥着难以置信与诧异不解。

“他们……他们疯了?!”

有灵界修士失声惊呼,“那可是争仙路!劫界这些人这样冲上去,不是送死吗!”

一点声响便能捅破这震骇中的寂静。

许许多多的议论与惊讶在昆仑山中蔓延,无数修士躁动难安,心中更是泛起了极为不祥的预感。

“他们就是在送死。”

沉沉的叹息从高处传来。

四面的人群一静,齐齐看向声音传来的那座山峰。

山峰之上或坐或站,有几道苍老委顿的身影。

他们面容沧桑,目光浑浊,乍一看与寻常的凡间老人并无不同。但若细细看去,便会发觉他们体内蕴藏的气息深邃莫测,如有无数规则交织,深厚至极。

叹息出声的是一名深紫衣衫的老者。

他微仰着头,望着天空。

那些直冲苍穹的身影,有的凝实,有的虚幻,有的清正凛然,有的魔气滔天。他们老迈枯败,如朽木不堪,也意气风发,如少年轻狂。数百道身影,密密麻麻覆盖了半边穹顶,迎着黯淡的仙光,长笑当空。

“他们杀了我们灵界很多人。”

紫衣老者慢慢道,“那些人里,有他们的后辈,有他们的亲人。他们一直都是我们灵界的劫数。”

“但眼下,他们好像星星啊。”

感叹的语气里掺杂了悲伤与歆羡。

他略有些黄浊的眼中慢慢浮起一层晶亮的东西,像是一面通透的镜子,又像是澄澈干净的湖水,盛满了那些映来的如繁星般的身影。

就像他很小的时候,听到那些为灭杀异兽巢穴慨然赴死的长辈们的故事一般。

曾有多少崇敬与仰慕。

在劫界碎镜攻来时,便有多少愤慨与失望。

他们曾挡在后辈们面前,为之付出,为之牺牲,但后来却又为了争一条道路,反戈相向。但正如何九生所问,大道之下,谁人对错?不过便是道不同,不相与谋。

这近百年的厮杀,早已铸成了无数血海深仇。没人会谅解,也没人会去求谅解。

但曾经的星辰虽已陨落,而今却尚有余热。

“没人会感念他们!”

旁边玲珑阁面相刻薄的老妇重重一砸拐杖,缓慢起身,朝着山峰外走,一步一步至高处,踏上虚空,“就凭他们这些残念,能补几道仙阶?杀了我们灵界那么多人,如今一句不得已,有苦衷,便能弥补吗?”

“老身不愿意!”

她愤愤地说着,眼睛却紧紧盯着最前方,已然冲到仙路之前的何九生。

那是她的曾师祖。

“这小妮子……”

仿佛是听到了老妇的声音,何九生摇摇头,涩涩叹了声,却没回头理会,而是注视着面前的第一道仙阶,伸出颤巍巍的手,轻轻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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