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深潜”被定下来了:
尔顿离联盟主城非常远,在途中,大型运输船很危险。
“深潜”计划最理想的状态是,他们联系上了帝国,并乘坐护卫舰抵达了深渊之底,取得数据,模拟感染。接着,利用模拟出的波长保护运输船,直到运输船抵达尔顿。
再之后,模拟出的波长会覆盖尔顿,让它成为最后的净土、绝对的屏障。
——这是最最理想的情况。
谁都不知道,联盟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毕竟,直到现在,他们都没和帝国通话过一次。
通讯中心积极联系帝国,而工程师继续维护、调试“探求者一号”。
罗教授一把老骨头,天天研究频道研究电磁波,还是没有头绪。
他和陆听寒说:“我个人认为有两种可能性,一是信号不稳定,受到了强干扰,我们反复测试过这个电磁波,它能抵抗95%以上的深渊干扰,但我们和帝国离得太远了,路途上有什么东西谁也不知道;”
他继续讲:“二是设备有问题,比如我和你打电话,我能听见你,但你听不见我,有可能是我的送话器或者你的受话器坏了,放在‘回声’频道上也是一个道理,我们可以保证,我们的‘送话器’没问题,但帝国那边的‘受话器’?谁能知道是啥情况呢?要是帝国战况比我们更糟糕,可能都不知道自己的设备有问题,或者……他们没办法修复。”
“继续试。”陆听寒说,“你们专心研究,其他事情该由我操心。”
罗教授点头:“我们也在考虑其他可能性,正一一排查。”他露出一个笑容,“帝国发现并加入了这个频道,不论如何,他们也在努力与我们联系。希望我们有一日能见面。”
陆听寒颔首:“要抱有希望。”
陆听寒又去了二号军区,和总管聊了半小时。
十几个工程师忙上忙下,还有戴黄帽子的工人站在护卫舰旁边,进行维护,忙了个大汗淋漓。
这是崭新的希望,所有人拼尽全力。
陆听寒回家前,去食物分配处把时渊给兜上了。
时渊正在角落的桌子,和吕八方一起啃白馒头。陆听寒站在时渊身后,吕八方一抬头看见他,吓得从椅子上蹦起来,含着馒头含糊说:“陆陆陆——陆上将!”
他丢下馒头,站直敬了个礼。
陆听寒回礼。
时渊高兴极了,告诉陆听寒:“这个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吕八方哦!”
——在某个晚上,时渊告诉了陆听寒,是吕八方告诉他“1”代表了强大人类。
吕八方:“……”
吕八方:?????!!
这一刻语言难以形容他的惊恐:卧槽什么叫“我跟你说过的吕八方”?!为什么时渊会和上将讲起我?我做了什么事情,我尊老爱幼尊师重道,除了偶尔看一看美女杂志,也没伤天害理吧!
陆听寒看向吕八方。
他没表情,可吕八方却感受到了一种……探寻和审度的味道,明显是记得他。
陆听寒讲:“听说,你会下蛋?”
吕八方知道自己完蛋了。
好在陆上将宽容大量,心胸开阔,没把带坏时渊的罪魁祸首砌进水泥。
他收回目光,说:“时渊,等你吃完,我们回家吧。”
到家之后,时渊洗了澡,去书房找陆听寒。
他们回来得很早,接近夏天,白昼时间长,天还朦朦亮着。陆听寒把书房窗户打开了,时渊看到了暗紫色的晚霞,和向荒原沉没的巨大落日。
漂亮的黄昏。
时渊趴在窗户边,枕着自己的尾巴,边吹晚风边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他听见椅子拖动声,陆听寒起身去接水,回来的时候亲了亲他的侧脸。
时渊不知道睡了多久。
他是被窗外的争吵声弄醒的,他隐约听见,极远处传来声音:“……苏上将,您不能过来这里……!”
“……请您停下来,不要为难我们。”
“苏上将!”
然后是老人的声音:“你们去告诉陆上将,我来了!”
时渊抬起头,看见陆听寒翻书的手顿了一下。他起身,打开门向守卫吩咐:“把苏上将请过来。”
两分钟后,苏恩齐站在了他们家门口。
时渊在书房里探头探脑,偷偷打量。
一年多未见,苏恩齐满头白发,脊背弯得更厉害了——他看起来老了很多。
从程序上讲,他是光荣退休,退休后的福利一个都不少,甚至可以说养老生活很滋润。可不知是因为蒋华池的审判,还是苏良的牺牲,亦或者是他这种骄傲又固执到极点的人,一旦失了权力,一旦闲了下来,就会被岁月消磨。
自从那天后,陆听寒也再没见过苏恩齐。
他不知苏恩齐的来意,问:“苏上将,您这是……”
“想叙个旧都有百八十个人拦着,生怕我这个老头图谋不轨一样。”苏恩齐说,“陆上将,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啊。”
陆听寒默默等着他的下文。
苏恩齐看着他,说:“我不多讲废话。‘回声’得到了回应,你在准备‘深潜’计划,对不对?”
陆听寒:“是的。”
“如果帝国真的存在,如果有一日我们真的会去尔顿,我们该从现在开始,了解沿途的地形地貌,帝国城市的分布,包括他们可能留下的防线、地标和资源。”苏恩齐说,“相关资料并不多,你也根本没经历过有帝国的年代。”
陆听寒说:“文职人员正在整理资料,我与其他军官会商讨此事。”
苏恩齐扯了扯嘴角:“你是不是忘了还有一个人,他太老了,老到足够接触过帝国?”
陆听寒:“……”
这一刻,他明白了苏恩齐的意思。
苏恩齐依旧紧盯着他:“我是整个联盟最了解帝国的人。我经历过联盟与帝国的年代,那时末世刚刚开始,双方不愿合作,各自为战,联盟仍将帝国作为头号敌人去研究、去提防——我也是其中一员。后来战况愈演愈烈,我们开始合作,在失联之前互通了许多信息,我也是知道的。”
陆听寒问:“您还记得这些信息吗?相关文档还找得到吗?”
“陆上将,那么多年过去了,文档真的不好说。但我还在,虽然老了,也不至于全部忘记。”苏恩齐目光炯炯,“我总有两把刷子是别人学不会的,算不上一无是处吧?”
陆听寒近乎无声地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或许您不愿意承认,或许这听起来虚伪,但在我看来,您一直是我的老师。我从未有过‘一无是处’这种想法。”
苏恩齐说:“你做了该做的事情。我一直在关注你,同时也是监督你,最后不得不承认……如果没你,风阳城恐怕连三个月都撑不下来。我没法做到这些,只有你可以,这世界上只有你能做到。”他顿了一下,“但这不代表我原谅你了——虽然,你也不需要这种东西。我不会承认你是我的学生,我的朋友,你是‘陆上将’,仅此而已。”
“……”陆听寒问,“那么,您愿意再教一次‘陆上将’吗?”
苏恩齐看向他,突然笑了,眼尾是深重的皱纹。他说:“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连眼神都没变……怪物都该害怕你这种人。”
苏恩齐又说:“我愿意告诉你、告诉你们,我知道的一切。这件事情无关个人,只是为了联盟,明白吗?”
陆听寒点头:“明白,只是为了联盟。”
苏恩齐:“那还不让我找个地方坐下?”
陆听寒笑了,比了个手势:“请。”
苏恩齐进屋。他有备而来,手上抱了很多手写稿与笔记,也不废话,径直朝书房走去。
时渊还在书房。
他是有点怕苏恩齐的,一溜烟藏在了陆听寒身后。
为了保护时渊,联盟知道他身份的只有三人——陆听寒、柴永宁和关教授。苏恩齐是不知道这事的,打量了他几眼,有些意外。
时渊的尾巴紧张地蜷起来,想要跑走,去卧室待着。
但是陆听寒揽住了他。
他和苏恩齐讲:“一直没找到机会向您介绍。这是时渊,我的爱人。”
苏恩齐审度陆听寒的神情。
他依旧了解自己的学生,只看到了纯粹的认真和坦诚。于是他明白了,陆听寒对这份感情的决意。
他曾经以为,他不可能在陆听寒身上看到这种东西。
苏恩齐说:“恭喜。”他向时渊点头,“很高兴认识你,时渊。”
后来,苏恩齐时不时会来这里,和陆听寒讨论。
再怎么讲都是当了三十几年上将的人,他分析得头头是道,将线索娓娓道来。陆听寒忙于指挥,不可能花太多精力在这方面,苏恩齐也和其他战士接触,让他们了解帝国,了解尔顿。
有了他的帮助,研究工作的进展加快了不少。
有一日,陆听寒和苏恩齐讨论完事宜,苏恩齐临走前,突然站住了:“那是什么?”
客厅桌面上,放着一部旧手机。
这手机是时渊从风阳城带来的,在陆听寒家中,不知是谁的。这是老款手机了,时渊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充电器,也就一直没开机。
陆听寒问:“您知道这是谁的?”
苏恩齐上前几步,拿起手机,仔细看过每一道划痕:“嗯,这后头有一道十字型的划痕,我印象很深。这是陆准上校的。”
陆听寒挑眉。
时渊在旁边问:“有没有它能用的充电器呢?”
“我家有。”苏恩齐说,“和我一样是个老东西了。我下次带过来。”
苏恩齐走了。
晚上,时渊和陆听寒躺在一起。
时渊挺高兴的:“太好啦,这样你爸爸的手机就能打开了。”
陆听寒翻过了一页书,说:“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无关紧要。”
“能看到还是好的。”时渊说。
“以我对他的了解,手机里除了公事资料,不会有其他东西了。”
时渊弯了弯尾巴。他想起水母和高林外的鹿,还有陆听寒向它们敬的礼。
两天后“回声”频道再次响起,帝国通讯员0293播报坐标,请求回应。
电流声嘈杂到刺耳,联盟依旧无法与他通讯。
下次广播在半个月后。
gu903();当天傍晚,城市停了电,昏暗天光下只有医院和军区亮着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