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惊喜万分,万万没想到还能看到雪见花。
几个工人坐在桌上端着晚餐饭盒,见他的神情都是笑了。
一人说:“小兄弟,是不是很惊喜呀!”他挥舞手中的筷子,隔空点了点雪见,“这可是唯一的花了。”
“谁说的!”旁人立刻反驳,“布拉德利先生刚说了,过阵子把他的那几盆花搬过来。”
“哦哦哦——”那人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他这样说了吗?我给忘了。”
时渊又往前走了两步,看到了成堆华丽的、颜色各异的花。
凑近一看,全都是纸花。有些是白纸叠成的,有些是红是黄是灰,甚至还有报纸叠出的,放在曾经的手工台上,满满当当。四五人就坐在台边,边笑着聊天边叠花。
“这些是什么呀?”时渊问他们。
“纸花,送给‘深潜’的执行者。”他们解释道,“本来该送真花的,全都送雪见最好,但现在没条件嘛——”
时渊看着花海:“为什么呢?”
“你问为什么?”他们有些讶异,“……英雄当然要配鲜花。”
又有一人讲:“那几位一直值得尊重,尤其是陆上将。”他看向时渊,“我们就是有空的时候叠一叠,在‘深潜’之前,能叠出好多呢?你要不要一起来呀?”
“好啊。”时渊笑了。
他坐下,有个年轻男人耐心地教他该怎么叠。
时渊第一次知道叠纸有那么多花样,不同种类的花都惟妙惟肖,玫瑰、荷花、牡丹、小桃花……最多的还是雪见,最难叠的也是它,那花瓣太华丽,得花好多功夫才能模仿出四五成。
之后的半个月他一没事就跑来手工厂,帮忙叠花。
陆听寒向来明白,位高者的家属该保持低调。他把时渊保护得很好,直到现在,依旧很多人不认得时渊。
时渊坐在众人之间,听他们讨论“深潜”,讨论帝国、尔顿和鼹鼠人,讨论抑制剂与融合剂。
有人说,他觉得不可思议,他们马上要背井离乡了,希望计划一切顺利,也希望尔顿那边的天气能好一些,让他们见到太阳;有人说,他还从没与帝国接触过,不知道那些人脾气如何,能不能好好相处;
有人热切讨论,融合剂可能给研究带来的启迪,有人抱怨又一朵纸花被她弄烂了,布拉德利先生怎么还没来,还有人感慨道,他曾经也质疑过陆上将,甚至还游/行反对他,没想到,现在上将是他最敬佩的人。
他们还说,陆上将付出了那么多,一路走来,风雨飘摇,唯独看不到结局,实在太遗憾。
即便平民百姓都知道,“深潜”的执行者们不可能活下来。
时渊默默听他们讲着,叠出了一朵很漂亮的雪见花,被众人争相欣赏。
一周之后,那位神秘的“布拉德利先生”终于出现了。
他很老了,走路慢腾腾,独身推着一个小推车,车上放了十几盆未开的雪见花。
众人很惊喜,把花盆放到向阳的好位置,风一吹,满室清香。
布拉德利坐在工作台边,说他开了三十多年的花店,直到拾穗城陷落,他才改行当文员。
“我把店里最后几盆花留下了,带在身边。”他沙哑道,语气带了自豪,“很幸运,它们一直活到了今天。”
众人凑在一起吃了晚饭,话匣子打开,谈天说地。
布拉德利讲,其实他年轻时最想开的是烟花店,奈何条件不允许,只好放弃梦想。
他说:“烟花是很好看的。尤其是夏天的烟花,在天空上一炸,五颜六色什么都有,小孩子特别喜欢。”
在座的人都比他年轻,没见过烟花,只能想象着。
而时渊听布拉德利讲烟花,讲花店,慢慢就觉得不对劲了。
一种很怪异的感觉,在他心中升腾。他打量布拉德利,仔仔细细看了很久,从那绿色眼睛和苍老面庞上看出了熟悉感。
等布拉德利离开,时渊追了上去,喊道:“先生!先生!请您等一下!”
布拉德利耳朵背了,老半天才反应过来,回头看他。
时渊站在他面前,问:“布拉德利先生,请问您认识一个叫……爱丽丝的人吗?”他补充说,“爱丽丝·菲莉帕。”
布拉德利:“……”
时渊见他没反应,讲:“好吧,可能是我认错人了。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我……!”
布拉德利死死抓住了他的肩膀!
老人睁大着眼睛:“你、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她还活着吗?!”
“不。”时渊长呼了一口气,如释重负,“您是伦纳德先生吧?她一直在找你,已经很多年了。”
两日后,时渊和布拉德利来到超级计算机中心。
爱丽丝死后,大脑被取出放在此处,连接光脑进行运算。
——联盟170年7月2日,末世前的最后一天,8岁的女孩爱丽丝·菲莉帕和哥哥相约,去河边看烟花。
她在河堤旁的小道上失足跌亡。
此后七十余年,她永远做着夏日的梦。烟花不散,梦境明亮圆满。
年复一年,大脑机能快支撑不下去了,终于到了她要休息的时刻。
路上,布拉德利向时渊解释了过去。
在爱丽丝去世后,母亲带着他改嫁了。后来他换了名姓,一直生活在拾穗城。
“……真的不敢相信,”他喃喃,“她的意识竟然还在,如果、如果我早点知道……”
他的声音抖得太厉害,讲不下去了,又小心问:“爱丽丝在这里吗?她会来见我吗?”
“她会的。”时渊说。
他向陆听寒要了权限卡,他们去到计算机中心的底层。
机房里放着一台台服务器,而就在最深处,经过三道门禁,他们看到了容器中的大脑。它连着无数神经传感器,红蓝交杂的线路布满房间,万亿级别的数据在其中跃动。
白裙子女孩站在机器旁边,抱着独角兽玩偶,绿眸里闪动数据。
她在等着他们。
“爱丽丝!”布拉德利扑过去,苍老的面庞泪水纵横。
他想抱住女孩却扑了个空,爱丽丝只是全息投影,只是来自过去的幻象。
布拉德利语无伦次地说,那天,他应该牢牢牵住她的手的,他们不该走那条山野小道,又或许在最开始,他们就不该去看烟花。
“但是,”爱丽丝说,“那天的烟花真的很好看,我喜欢那个夏天。”
她的身形闪动。
布拉德利泪流满面,擦了擦眼角,伸出手:“……走吧,我们走吧,哥哥带你回家。”
这一刻,明明知道两人不可能交握双手,爱丽丝还是轻轻把手搭了上去。
她说:“嗯,我们走吧。”
老人牵着女孩的手,仿佛回到170年的夏天,年幼的哥哥妹妹一同走在看烟火的路上,叽叽喳喳地等色彩绽放。他们要看世界上最美的一场烟花。
时渊看着他们。
直到爱丽丝的身影变得透明,消失在虚空中。
时渊继续在手工厂叠纸花。
他又去了很多次荒原,一待就是一整天,见到形形色色的怪物。
半个月后的一日,他从手工厂回到家中,陆听寒在等着他了。
“陆听寒,摸!!”时渊飞快弹过去了。
一天没见,陆听寒狂揉他的脑袋,时渊发出了满意的呼噜呼噜声。
“时渊,”陆听寒说,“明天跟我出去一趟吧。”
“去哪里呢?呼噜呼噜……”
“风阳城,然后再去拾穗城。”
“啊,是要过去安装信号仪吗?还是做什么其他事?”
“都不是。”陆听寒回答,亲了亲时渊,“这次都不是,就是单纯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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