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或许会开出一朵美丽的花来,也说不定呢?
易尘怔怔的,唇角带着笑。
原来心动的感觉是这样的——明知道不会有结局,也依旧幸福到自愿溺毙在温柔乡里。
那就这样吧。如果实在无法将这份悸动从心里抹去,那就任由它成长,长成苍天大树,或者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枯萎老去。
“工作工作。”易尘用力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摆弄起桌子上的瓶瓶罐罐了,“想再多也没有用,随缘,随缘。”
易尘拿起桌子上的纸张,上面记录的正是祁幼凡整理好的定制香水的订单要求。
按照易尘一贯以来的行事作风,这些香水的订单早就该调配好了的,毕竟她不喜欢拖拖拉拉的,反而会让自己心里始终堵着一些事。可是这些天来她经常跟少言聊着聊着就忘记了世间,从白天聊到黑夜,有时候连饭都忘记吃,更何况是冷静下来调配香水?
三雅道——茶道、花道、香道。
香道养神,茶道养性,花道养心。
如果做不到平心静气、宁神和性,那就不能算是有益身心的修行。
易尘神情平静地凝视着桌面上的工具,开始缓缓调整自己的吐息,同时在心里默念起《太上老君常说清静经》。
三雅道中,茶道契合道家思想,讲究坐忘无我、尊人尊己、淡泊宁静;花道契合佛家思想,讲究戒骄戒躁、至善至美、恬淡幽寂;香道契合儒家思想,讲究修美于内、协和养心、定志安神。这三家的思想理念和而不同,但本质上都是“道”的一种。
易尘开始冥想,她就这么一动不动地枯坐了半个小时,再次睁开眼时,眼底却静如止水,澄澈一片。
易尘一手拿小木杵一手握着臼,手腕微微发力,木杵划着圈似地研磨着臼里的粉末。
古法调香,多是将香材研磨成粉后,用篆香模印成炉香,或是做成线香与香丸。
现在家家户户都备有香插与熏球,故而易尘只要调好味道,将香粉纳入卧香盒中送出,或是制成便于携带的香囊与香丸就可以了。
易尘很快就按照客户的要求将那七种西式香水给调好了,她调香备下的配方很多,只要精调一下就可以应对大部分的场合,倒也不算难事。
但是易尘想用古法调香,因为只有传统的香道,才能最大限度地契合她对气味的追求。
——易尘想以“阴朔”为名,调一款香。
虽然说如今三雅道盛行,人人都懂合香,但是男女各有所长也各有偏好,在易尘的印象中,男性偏爱茶道,女性则偏爱花道与香道。
比如说少言,从日常的谈吐对话中,易尘就能知晓对方应当是一位茶道大家,而且茶道造诣绝对在她之上。
易尘摸不清楚阴朔的喜好,但是她觉得,如果是女孩子,应当不会拒绝一款为她喜欢的人物量身定制的合香才对。
易尘想到了前不久阴朔给自己讲述的过去,忍不住微笑。
阴朔身为仙界第一美人,在这个本是充满遐思与绮念的美名下,她却能把自己活成高高在上无人敢犯的样子,何其令人钦慕?
想到阴朔,就不免联想到松与竹,这些清冽而又中性的味道本就适合那格外烈性的女子,但易尘不知怎的,总想着剑走偏锋调出一款出人意料的合香来。
易尘想了想,决定做一个精致的香水挂件,这样既可以当香囊又可以当项链,岂不是一举两得?
她挑挑拣拣,最后在上百种花香中挑中了晚香玉。
晚香玉的香材萃取极为艰难,同等重量的晚香玉纯露价格等同于黄金,但是晚香玉的气味馥郁而芬芳,轻而易举便让人联想到夜晚香花满园的庭院,也无愧于它昂贵的身价。但是因为晚香玉的气味过于浓郁会致使人感到呼吸困难,所以它的花语是“危险的快乐”。
晚香玉的气味成熟而又浓郁,调香时稍有不慎便容易流俗,想要调出脱俗之感,更是难上加难。
但是易尘挑中了它,是因为晚香玉香味足够大气,它的香味也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女人”,而如何调和它的特性,就是身为调香师的易尘该做的事情。
如果是竹与松的气味调制出来的中性香水,那男女都适用,反而让人联想到“像男人一样的女人”,但那不是易尘想要的。
她希望这款香水大气、脱俗、冷感,却充满着女性才有的空灵与优雅,就像那伫立云端之上、姿容过盛却高不可攀的剑尊一样。
可以仰望,可以爱慕,却决不能轻亵于她。
“尾调用崖柏木还是花梨木?”易尘调着香,却有些苦恼,“要更清冽、更空灵一些……那种气味或许不够柔软,却要足够令人难忘。”
易尘没有在香材盒中找到自己想要的香味,但是她隐约感觉记忆里存了一线的浮光,在她还是个稚童时期,似乎在哪里闻见过那种让人魂牵梦绕的味道。
易尘从小对气味就十分敏感,对三雅道更是有着非同寻常的热爱,对她来说,茶韵清香,花草芬芳,沉浸在自然百味里,简直比梦境还要美好。
她不喜欢修饰过重的味道,也不喜欢太过刺鼻且毫无掩盖的酒精味,所以她调香多是使用原材与纯露。
但是总有一些味道只埋藏在记忆的深处,或许是一次惬意的闲庭信步,乍然间撞见路边水沁酿芳的菡萏;或许是一次午夜时分从梦中醒来,打开一扇窗页,嗅见窗外细雨敲打草叶时的清爽;又或者是一次静坐室内冥想之时,刚烧开的滚烫热水浇在上好毛尖上,茶叶舒展复苏的瞬间溢散出的高雅醇香。
就像是一场无心的邂逅,或许早已忘怀了那时的惊鸿一瞥,但是那气味却深深地烙印在易尘的脑海中,等待着一场似曾相识的回忆。
易尘回想了很久,才隐隐约约地想起一个画面,伴随着古拙悠扬的曲调,将那香味淡在朦胧的纱帘后。
易尘垂了垂眸,父亲钟爱瑶琴,母亲偏爱古早的五十弦,而那股清冽空灵的香气,曾经氤氲在她半梦半醒的童年里。
那时候的她软绵绵地趴在窗边的躺椅上,听着父母琴瑟和鸣地弹奏着流水小调,时间便也像那从指缝间漏过的阳光一样,细碎而又温暖。
——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易尘无声地叹了口气,她起身走向房间更里处的储物柜,打开柜锁后,她被扑面而来的木料气息冲得轻咳,目光却执拗地落在了柜子里的杂物上。
高及天花板的香樟木柜子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许多旧物,一张琴与一张瑟端正地放在正中央的架子上,即便尘封已久,依旧精美典雅。
除了这两件乐器,柜子里还有捆成一沓一沓的手写稿,一个个精巧细致的木盒将柜子塞得满满当当,全部分门别类地放好。
柜子防尘又驱虫,主人又勤于保养。是以即便留存至今已有数年之久,这些旧物也不染腐朽之气。
易尘翻找了好一会儿,才从柜子里抱出一个手臂长的小木箱,从一大把钥匙里挑出合适的那一把,小心翼翼地将铜锁打开。
易尘听着匙孔“咯”地一声轻响,不由得松了口气,香樟木盒用来储物的确不错,但是再好的锁也难免害怕它会在时间的侵蚀下生了锈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