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年少时的少言尚未拥有日后孤高凌云的心境,他站在道途的起点上,却没有像世间千千万万的问道人那般急急可可地踏上前路,反而站在原地细细思量。
“吾曰,非也,道在前方。”
万物生灵都可问道,无尊卑,无贵贱,缺的永远都是一闪而过的灵窍。
易尘心中惊叹,年纪小小的少言居然如此聪慧早熟,在稚童之年便学会了对自我的认知,他最先意识到的并非己身的渺小,而是身为一个凡人对“道”之一字无穷无尽的贪婪与欲求。
正如同易尘想要让自己变得更好一样,少言对“道”的向往也源自于对整个世界本源的好奇与超脱自我的觉悟之心。
这很难得,易尘知晓。
因为人性本恶,人心都是自私的,指责别人的过错比什么都容易,找寻自己的瑕疵却比什么都难。很多时候人们深陷迷局,却坚信自己是正确的,不知途反。
正确认识自己,并萌生出完善自我的欲求之心——这就是修道修心最难跨过的一道天坎。
易尘翻开了第二本手札,如果说第一本手札记录的是少言求道之初对己身的诘问与反思,那第二本手札记载的,就是少言为了己身大道上下求索的过程。
最初的少言,认为大道是公正的,因为道的本身无形无情,它并不会阻止世人问道,也不会提点他人正确的道途。
大道就在那里,或许很远,或许很近,一瞬的顿悟与开窍能让你捕捉到一线灵光,却也有人一辈子都摸索不到。
在家中惨遭巨变之后,幼弟莫常远的遭遇让少言产生了困惑,原本已经坚定的观念也产生了动摇。
修仙问道是否果真有命数一说?那如果天道不让你得道,问道者岂非一辈子都与大道无缘?而他们所修习的道,究竟是自己的道,还是天道早就定下的命数?
少言找不到答案。
饥荒灾厄年间,他救下一个骨瘦如柴被易子而食的孩子,期望能从众生的低谷寻找到一个答案。
但是,最终的答案就是没有答案。
“仙师,凡人煎熬一辈子已是不易了,唯有衣食无忧之人,才有闲心去追求那缥缈不定无法捉摸的‘道’啊。”那位熬过凄苦半生的老人颤颤巍巍地说完,两道浑浊的泪水划过那张黝黑瘦削的脸,就像一樽被风雨侵蚀得格外斑驳的蜡像。
少时的少言看着老人眼中那沉重的凄凉之色,久久无言。
原来,生死轮回与后世的命数息息相关,牵一发而动全身,连带着改变一个人的道心与执念。对于苍生而言,这世道或许本无绝对的公正之理念。
——唯有大道恒明,天道长远。
易尘合上第二本手札,一时间有些愣怔。
少言行走人间近千年,问过颠沛流离的贫民百姓,问过深宫后院的闺秀女子,问过高门大户的世家公子,问过九五至尊,也问过总角小儿。
众生百态,尽收眼底。
少言想起了孩童时期的自己,那时候的他对世间万物都感到好奇,他会指着花鸟走兽、草木流云,一句一句地询问这些东西的来历。
“感佩大道之宽和,恕我一生贪婪无魇。”
“人心贪念从未淡去,吾愿望得九霄,伫立青云,眺望天外天。”
少言终于意识到,他并非他人眼中无情无欲的仙,相反,他比世人更爱这个世界,更渴望也更期翼能触碰到这个世界的真实,哪怕只是靠近那么一点点。
自缚苍山,化身天柱,从来都不是天道需要少言这么做,而是少言遵从本心做出的选择。
为了守护这个被他淡薄爱着的世界,为了接触这个世界真实的一面,为了比他人知晓更多,少言做出了牺牲也成全了自我。
——这些,都是原著里不曾提及的故事。
易尘捧着手札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她微微抿唇,却始终不敢往更深一层去想。
她看着手札上清隽秀逸的手写字,心中忍不住自嘲,她告诉自己不要横生无谓的期望,免得因为最终希望破灭而导致失衡。
少言怎么可能……真的存在呢?
可是有谁会为了扮演一个角色而捏造出这样的经历与过往,能写出这些手札的人又怎么会无聊到做出这种恶作剧呢?
易尘心里生出了些许烦躁,她有些焦虑地翻开第三本手札,一眼扫过去,却是愣住了。
第三本手札的开篇,写的居然是易尘与问道七仙的相逢。
易尘觉得有些不对劲,她重新翻开第二本手札,却发现第二本手札的记录只写到少言顿悟便戛然而止,对于少言成为道主之后的千年岁月只字未提。
而到了第三本手札,更是直接跳过了这一段漫长的过往,直接书写了少言他们跟易尘的相遇。
这中间间隔的岁月,都去了哪里?
易尘郑重地将三本手札放在了书桌上,一手托着下巴,一手细细地翻阅起了第三本手札,却发现手札里字句琐碎,却巨细无遗地记录了易尘说过的每一句话语。
易尘几乎有种看聊天记录的错觉,在第三本手札里,少言已经很少发表自己的看法了,更多的只是记录。
三本手札仔细对比一下,易尘就发现,她开始看不透少言的所思所想了。
——或者说,少言刻意将自己的情绪藏起来了。
易尘开始回想起自己和少言的每一句交谈,少言对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始终温柔有礼的模样,但易尘却不知道为何,莫名从中感受到了隔阂。
非常隐晦,非常细微——如果没有其他几人的坦诚与毫不掩饰的关怀,易尘几乎都察觉不到这其中细微的差别。
但是这种隔阂又不似厌恶,更像是一种刻意的自我压抑,习惯性的自律。
易尘胡思乱想着,手里依旧翻阅着手札,淬不及防下却翻到了最后一页,灵敏的嗅觉却捕捉到了一股柔和的冷香。
指尖似乎触碰到一丝娇嫩,易尘低头,却看见几朵被粘在一张纸笺上的梅花,梅花的花瓣被压得平整,乍一眼看过去,好像一张画工上佳的书签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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