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节(2 / 2)

gu903();这便是年龄小的好处了,天大的心事,也能睡得着,其实她也比蒋梦笙大不了几岁,但总觉自己已满心沧桑。

越躺越是心乱,便越发睡不着,清词索性披衣起床,想着不若出去走一走,经过外屋,她取了厚厚的斗篷,又听到外屋榻上知微轻微的鼾声,不禁更加羡慕,又是一个没心事的。

许是因时候太晚,守夜的丫鬟婆子也都入了梦乡,清词足音极轻地推开院门,竟无人察觉。

蒋家如今住的是知府官署后头的宅子,有一片不大不小的后花园,亦是沿袭了江南一带园林的风格,颇具小桥流水的景致。

此时虽是隆冬,百花衰败,但月色银辉倾泻在明廊暗径,亭台楼阁的残雪之上,折射出流动的光影,与山水奇石交映,较白日更多了几分意境之美。

这一番美景可入画,园林可用传统技法中的写意笔法,只这月色光影,却是要用到西洋画体系中透视、色彩、光影等方面的技法,方能描摹得出。

她忽然脚步一顿,为什么这两种画法非要对立而不能取长补短呢?

因想到这里,索性信步前行,忽有琴音泠泠,被夜风吹入她的耳中。

第一百一十五章

清词于抚琴一道并不擅长,可这并不妨碍她欣赏。

琴声悠然响起,潺潺如山谷溪流,清涧鸣玉,又似风吹过林梢,拂雀鸟啾鸣,轻盈而活泼,是小儿女初见的懵懂心动和欣喜。

须臾,曲调转为平稳,温馨而甜蜜,如春风拂过湖面,拂过心田,再然后,琴音一变,却是百转千回,沧海潮生,千帆过尽,两颗心终于相印,在尾章,琴声又转为舒缓,从青丝到白发,是岁月无声的流淌,一生的光阴,仿佛都在这一曲之中缓慢而悠长地流过。

她想起漫长而又如梦如幻般的两世,一次又一次的重逢与别离,爱人,故友,求而不得,爱恨交织,无可奈何,最终化为心底的一声叹息,而后释然。

琴音落,尽管清词从未听过这首曲子,可仍沉浸于其中久久不能自拔,待醒转,方觉冷露已浸透衣衫,夜色寒凝。

她循着琴声走到湖边,见湖心亭上,一个白衣身影正在对月抚琴,冬夜的水面泛着乌沉沉的光,月影碎在其中,而月色却如华裳,披在他身上。

她曾见过很多男子着白衣,比如嘉阳公主府的慕玖,秀雅温柔,惹人怜惜,又比如龙泉寺的空尘法师,淡如轻云,皑皑如高山雪,萧珩极少的情形下也着白衣,却仍是锋利如剑,如雪砌冰雕拒人于千里之外,再比如洛长欢,白衣如画,一颦一笑占尽风流。

她忽然心中一动,若有所感,抬眸望向湖心亭的男子,正对上那男子含笑凝睇的目光。

他在亭中,她在水边,而月在天上,琴在手中。

她有些讶然,又觉在情理之中。

他的声音度水而来,染了半湖水意,低润而动听:“来了?”

清词沿着曲折竹桥走到湖心亭里,微微一笑:“我早该想到是你的。”如今她才依稀想起,蒋夫人似乎便是出自钱塘洛氏。而蒋梦笙常提起的小舅舅,无所不会,也擅西洋画,与他是对得上的。

离得近了,清词才发现石桌上有酒壶,有未饮尽的残酒,而洛长欢身上,有淡淡的酒气。他垂眸,唇角勾起一抹有些无奈又有些不怀好意的浅笑,却半分不损那谪仙般的风姿:“阿笙是我的外甥女。”

若是她有心,不难发现蒋夫人与他的关系,而她偏偏在有关他的事情上从不留心。

清词后知后觉地发现,若这么论,洛长欢似长了她一辈。

她轻哼了一声,转移话题道:“你半夜在这里抚琴,就不怕扰人安眠,被人追打?抑或,”她打量了一下他,“惊醒了院子里的花神精灵,被惑了心神?”

洛长欢侧首看她,一双桃花眼眸光深邃,波光荡漾:“此处离正院甚远,倒是离某处颇近,”他意有所指,修长精致的手拂过琴弦,“铮铮”两声,不紧不慢道:“后一点你倒是说对了,深夜抚琴,自是静待佳人。”

他似笑非笑:“至于花神精灵,你瞧,这不就来了?”

深夜寂静无声,清词被他这么一说,吓了一跳,忙看向身后,却什么都没有,她惊魂未定地瞪向洛长欢,却撞进他幽深如酒,却又朦胧如月色的眸子里,心跳蓦地快了一拍。

她住的汀芷苑,离正院最远,离湖最近。

“我心甘情愿被你迷惑。”他一字字说:“阿词,我为你而来。”

她亲近的人都唤她“阿词”,可洛长欢,似乎是为了有所区别,也可能是随口为之,起初唤她“嘉嘉”,后来改成了“清清”,可这两个字听着很像“卿卿”,相爱之人的亲昵之语,而她与他只是朋友,因此,在她的强烈抗议下,他又改回了“嘉嘉”。

一瞬间,她明白了什么,又有些不明白,慌乱之下,她胡乱找了个话题,问道:“你既也要来,为何不与我同行?”

还信誓旦旦要为我代课。

她没敢问出口的是:“你怎知今夜抚琴,我定会听到。”因为她不想听到这样的回答:“心有灵犀。”

洛长欢苦笑,他也理不清自己的思绪,阿笙成婚,以他的性子,自是不耐这些应酬交往的,是以早早就把添妆礼送了过来。那日,她笑对他道要回杭州府,给好友送上新婚的贺礼,请他帮忙教授几日的课业时,他便是这么想的,也因此痛快答应了她。

但她走了后,不过一日,他便觉出不同来。少了她的娇言浅笑,书院的清幽静谧便成了寂寥无趣,少了她的袅娜身影,灵岩山的漫山秋光也黯然失色。

他不答,反问她:“阿词,还想听什么?”

清词不敢再看洛长欢,将眼神落在栏杆外黑沉沉的湖水上,仿佛那湖水上于暗夜里可以开出一朵白莲,道:“我是不懂的,你想弹便弹吧。”

洛长欢微笑,看她一向的从容被惶然无措取代,心里怜惜,也不忍再追问她,信手拨动琴弦,却是一首广为人知的“凤求凰”。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

许是到了下半夜,越发寒冷,清词拢在袖中的手微微发抖,此时回忆起两人相识后的点点滴滴,洛长欢的心意昭然若揭,她却不觉欣喜。

不管是基于世俗或者其他,她并不如自己所以为那般勇敢,她本能地抗拒他人的爱慕,亦本能地惧怕再开始一段感情。

思绪凌乱间,一曲已终,洛长欢不知何时走到她的身旁,他握住她冰凉的指尖,直视着她的眼睛,酒气浓醇了一分,熏得她也有些醉了,他一双往日里总是脉脉含情的桃花眼,今日却是极少有的郑重,他就这么郑重地看进她的眼睛,带着少有的严肃:“阿词,我想,我是心悦你的。”

夜风吹起她的发丝,发丝轻柔拂在他的脸上,他的心里忽然浮起丝丝缕缕的怅然,轻轻的,淡淡的,又带着一点隐隐约约的甜蜜。

原来,心悦一个人,是这般滋味。

清词想,原来她并不习惯一个人的告白,这会让她紧张,让她狼狈,让她不知所措。在这样的情绪里,她问了他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说,传统的写意笔法,与西洋的写实画法结合起来,会呈现出什么效果?”

洛长欢便笑了,他的眼神里有一种难得的包容与鼓励:“阿词,你可以试试。”

清词便忙抽出自己的手,语无伦次道:“那好,我现下便回去试试。”她慌不择路地离开,他没有拦她,望向她的背影的眸中,有些许迷惘,而神光迷离的桃花眼里却是深深浅浅愉悦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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