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
简单而又坚定的两个字从不属于他。剧烈激荡的情绪似要将他的魂识淹没。他抖着嗓子眼,吐字低哑模糊,“朋友。”
她听到了。她举起他们交握的两手,铿锵有力道:“我们是朋友。”
“你什么时候跟他成为朋友了?馨馨你知不知道他是个连爸爸都没有的野孩子!他妈妈还------”
“住嘴!”许馨极其严厉地打断她,旋即带着楚文隽掠过气呼呼的小女孩。
许馨带着他坐到挨近大树的椅子上,柔声细语:“你别在意那些话。”
他不在意。可是方才却有一瞬间的害怕。她在意吗?她会和别人一样知道他的身世后,像从前的那些人一样远离开他吗?然而她没有。不仅没有像别人那样用嫌恶的眼神看他,而且还告诉别人他们是朋友。
“刚才我说你是我朋友,你别介意,我,我可以做你的朋友吗?”她轻晃着鞋尖,赧然道。
他勾住她的小指,用行动来回答她。她轻轻笑出来,还未长开的五官在稀疏的树影中熠熠生辉。
放学时,她和他道别,然后被人抱着上了一辆车。他沉静地目送车子远去。在石阶上等了不知多久,仍然没有人来。他早已预料到,背着小书包走出幼儿园。
拥挤狭窄,嘈杂破败的小巷里弥漫着难闻的酸腐味。他穿过小巷,来到一处陈旧的居民楼前。
年久失修的楼道里没有一点光,灰尘里裹着难闻的汗味与酸味,他踮脚推门。
逼仄的屋子里杂乱不堪,地上铺着男人和女人的衣物。从卧室里传来高亢断续的呻/吟与低吼。
他熟视无睹,踩过衣物去厨房,还未走出两步,卧室门骤然一开。上半身赤/裸的肥胖男人大步走出来,他叼着烟,看到客厅中央有人,笑了笑,“哟这是你儿子?小模小样的还长得挺俊俏的!”
头发汗湿凌乱的女人靠在卧室门边,全身就披了一件长衫,罩住妖娆的身躯。她数了数钱,“诶,你少给了钱!”
肥胖的男人轻嗤,又从钱包里抽出两张钱,塞进女人胸口,“下次再来。”
等到肥胖的男人消失后,女人敛去笑意,把一张钱甩到楚文隽身上,说:“自己去买吃的。”随之瘸着一条腿一高一矮地去了浴室。
楚文隽站在原地,钱从他身上滑落下去,滑落到地面撕烂的衣服上。他侧身,去了厨房。
站在板凳上热好早上剩下的面,他咀嚼着已经坨成一团的面,如一具提线木偶。
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他关上厨房门,阻隔屏蔽掉所有声响。
他不仅是一个瘸子的孩子,还是一个妓/女的孩子。
生来就被印上不堪的字眼,生来就在别人的讥朝蔑视中被侵蚀灵魂。
他的灵魂处于灰暗之中,随时都可以被抽去灰飞烟灭。
可是从今天下午开始,一切都不同了。有人闯进他的世界,拽住了他的灵魂。
就在第二天,他发现她转到了他班上。她说:“从此以后我们就是同班同学啦。”
她说:“你比我大一点,我能叫你文隽哥哥吗?”
她说:“以后谁再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帮你欺负回去。”
她说:“你不要经常闷着不说话嘛,别冷着一张脸,多笑笑。你长这么好看,笑起来肯定也好看!”
她说:“老师和你说话要回答哦,老师那么温柔,你也要那么温柔嘛,那样才是好学生。”
她喜欢温柔谦和的人。就像那个带眼镜的老师一样。他默默地记住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那一天,他回到家,看见地上躺着的母亲。满地的酒瓶散发着刺鼻的酒味。
直到第二日,她仍然躺在地上。
她没有了呼吸。
酒精中毒,猝死。
从那以后,他只剩下一个人。下葬之时,一个男人告诉他,他是他父亲,来领他回家。
原来他有父亲。那个和他长得有几分像的男人。
他有了新家,远离了那破败狭窄的小巷,转至一处干净漂亮的公寓。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他的父亲和他的妻子生不出孩子,在知道有他的存在后才忙不迭地把他领了回来。
他们对他视如己出,给予他从未有过的关心与宠爱。
他和她坐在幼儿园里的儿童椅上,手拉着手告诉她,他现在过的很好。她无声地抱了抱他。
一切都朝好的方向发展。
可是,在突然的某一天,在她因为发高烧而住了医院之后,她眼带陌生地问他,“你谁啊?”
只在几个呼吸间,她身上所有的色彩消失殆尽。
“楚文隽?楚文隽?”
有人在耳边轻唤,他从回忆里抽出身。
“你刚才在发呆?”
“对不起。”他按着眼镜,目光从她轻晃的鞋尖上挪开。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