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没耐性等瓦里斯。“叛国已是罪不容诛。”她怒气冲天地宣布,“而这根本是下三滥的恶棍行径,我用不着那个装腔作势的太监来教我如何处置恶棍。”
提利昂从姐姐手中接过信,互相比对了一下,信的内容完全相同,只是出自不同人之手。
“头一封由史铎克渥斯堡的法兰肯学士收到,”派席尔大学士解释,“第二封则是寄给盖尔斯大人的。”
小指头捻捻胡须。“史坦尼斯连他们都寄,那不用说,七大王国里每家贵族肯定都有一份。”
“我要把这些信统统烧掉,一封也不留。”瑟曦表示,“绝不能让任何一点风声传到我儿子或是我父亲耳中。”
“我看老爸而今听到的只怕不是一点风声而已,”提利昂冷冷地说,“想必史坦尼斯早就派了鸟去凯岩城和赫伦堡。至于把信烧掉,有什么意义呢正所谓覆水难收,寄出去的信已经收不回来,何况说实话,信里写的其实没那么糟。”
瑟曦转身,睁大那双碧眼怒视他。“你到底有没有脑筋你有没有看他写了些什么他称我儿子为男童乔佛里,还竟敢指控我乱伦、通奸和叛国”
难道他说错了吗瑟曦明知这些指控完全属实,却依旧作势如此,真叫人大开眼界。倘若我们打输了这场仗,她应该转行去演戏,她实在很有天分。“史坦尼斯需要借口来使他的叛乱合法化,你指望他写什么乔佛里王子乃我长兄之嫡子和合法继承人,我将起兵与之争夺王位”
“我决不许别人骂我娼妇”
干吗呀,姐姐,他可没说詹姆付你钱呢。提利昂装腔作势地读信,看到一些琐碎的文句“奉承真主明光照耀,”他念道,“真是奇怪的措辞。”
派席尔清清喉咙。“这句话时常在自由贸易城邦的书信和文件中出现,它的意思就类似写于诸神见证之下。这里的真主指的是红袍僧信奉的神。我相信这是他们的习惯用法。”
“记得前几年瓦里斯说,赛丽丝夫人似乎着了红袍僧的道。”小指头提醒他们。
提利昂弹弹信纸。“看来她老公也有样学样了。我们正可以利用这点来对付他,就请总主教当众揭露史坦尼斯背弃正道诸神和合法国王的劣”
“好好好,”太后不耐烦地说,“但我们先得阻止这龌龊东西继续散播、发布谕令,谁敢说起乱伦,或指称小乔为私生子,就把谁的舌头拔掉。”
“明智之举。”派席尔国师点头,学士颈链随之晃动。
“荒唐之至,”提利昂叹口气,“拔下一个人的舌头,非但不能证明他是骗子,反而让全世界知道你有多害怕他想说的话。”
“那你倒是说说看,我们该怎么做”姐姐质问。
“什么也别做,由他们去说,过不多久自然烟消云散。只要稍有常识的人,都会把这事当成他们为夺权篡位所编造出的拙劣借口。史坦尼斯可有证据明明就是空穴来风,他上哪儿找证据”提利昂朝姐姐露出他最甜美的笑容。
“话是没错,”她不得不说,“可”
“陛下,您弟弟说得没错,”培提尔贝里席十指交搭,“假如我们试图制止谣言,只会显得真有其事,还不如嗤之以鼻,反正不过是个可笑的谎言。同时呢,我们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瑟曦打量了他一眼,“怎么个还治其人之身”
“编个同样性质但更易取信于人的故事。史坦尼斯大人自结婚以来,大半时间都离他妻子远远的。我不怪他,换我娶了赛丽丝当老婆,也会这么做。不过呢,假如我们宣传她的女儿其实是和野男人偷生,而史坦尼斯戴了绿帽,您想想看对于主子的种种丑闻,老百姓向来乐于采信,更何况是史坦尼斯拜拉席恩这种心高气傲又严酷无情的主子。”
“他从不受百姓爱戴,没错。”瑟曦沉吟半晌,“所以我们用同样的方法回敬他,嗯,这主意不错。我们该把谁说成赛丽丝夫人的情夫呢记得她有两个兄弟,还有个伯伯一直跟着她待在龙石岛”
“亚赛尔佛罗伦爵士是她的代理城主。”提利昂虽然极不愿意承认,却不得不同意小指头的计谋可行。史坦尼斯纵然疏远妻子,但只要事关名誉,他就像只刺猬一般敏感,况且他天性多疑。如果能在他和佛罗伦家族之间种下猜忌的种子,对他们有利无害。“我听说他们的女儿生了对佛罗伦家的耳朵。”
小指头慵懒地摆摆手。“有位里斯的贸易使节曾跟我说:大人哪,史坦尼斯公爵一定非常疼爱他的女儿,瞧他在龙石岛的城墙上为她竖立了几百座雕像。哎,大人,我只好回答,那都是石像鬼啊。”他笑了笑,“亚赛尔爵士固然可以充当希琳的父亲,但据我的经验,越是离奇古怪的故事,越容易口耳相传。史坦尼斯不是有个头脑简单、脸带刺青、样子特别畸形的弄臣吗”
派席尔大学士一脸骇然,张大了嘴。“您该不会暗示赛丽丝夫人跟一个傻子私通吧”
“也只有傻子想跟赛丽丝佛罗伦上床。”小指头道,“补丁脸势必让她联想起了史坦尼斯。而且啊,最好的谎言里面往往会隐藏少许事实,足以令听者生疑。你瞧,这个傻子对公主死心塌地,和小女孩是形影不离,就连他们看起来也有几分神似,希琳不也一脸杂斑、半边麻木吗”
这下派席尔糊涂了。“但那是灰鳞病留下的后遗症,可怜的孩子,那场病小时候差点要了她的命啊。”
“我比较喜欢我的说法,”小指头道,“相信老百姓也会同意。知道吗他们还相信女人怀孕时若是吃了兔肉,生出的孩子就会长耳朵呢。”
瑟曦露出她通常只留给詹姆的微笑。“培提尔大人,您真是坏到骨子里了。”
“多谢夸奖,太后陛下。”
“您说谎的本领果真炉火纯青。”提利昂补上一句,话中却没瑟曦那份热情。这家伙远比我所知的更危险,他心想。
小指头睁着他那双灰绿眸子,对上侏儒大小不一的眼睛,脸上神色没有丝毫不安。“我们都有些与生俱来的本事,大人。”
太后完全陶醉于复仇计划中,根本没注意两人的交流。“老婆跟弱智的弄臣出轨这样史坦尼斯肯定成为全国上下的笑柄。”
“故事可不能由我们来讲,”提利昂道,“否则便像编造的谎言。”虽然事情的真假并不重要。
小指头再度提出解答。“妓女喜欢说人长短,而我手上正好有几家妓院。至于酒馆旅店之类,相信瓦里斯一定可以把谣言散播出去。”
“说到瓦里斯,”瑟曦皱眉,“他人在哪里”
“太后陛下,我也一直纳闷。”
“八爪蜘蛛日夜编织他的秘密网络,”派席尔煞有介事地说,“诸位大人,我不信任这个人。”
“他可是常说您好话呢。”提利昂推开椅子,站了起来。事实上,他对太监的行动心知肚明,但不能让其他重臣知晓。“诸位大人,请容我先行告退,我还有事要忙。”
瑟曦立刻起疑,“国王的事”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
“不行,我必须知道。”
“干吗不让我给你个惊喜呢”提利昂道,“我正为乔佛里操办礼物。一条小链子而已。”
“他要链子做什么他的金链银链多得戴不完,你莫非异想天开,打算借此收买乔佛里的心”
“哎呀,何必呢他的心是我的,就好比我的心是他的一样。而这条链子,相信有朝一日他定会格外珍惜。”他鞠个躬,摇摇摆摆地走出门去。
波隆候在议事厅外,准备护送他回首相塔。“铁匠们都在会客室,等候你大驾光临。”他们一边走过内庭,他一边说。
“等候我大驾光临波隆,这句话我喜欢,你开口越来越像个朝廷命官了,接下来就要下跪接旨啰”
“操你,侏儒。”
“哎,那是雪伊的活儿。”提利昂听见坦妲伯爵夫人从螺旋梯顶端亲切地呼唤他的名字,但他假装没注意,摆动双脚走得更快。“去把轿子准备好,事情办完我就出城。”两名月人部众守在门口,提利昂愉快地问候他们,接着想到要爬楼梯回卧房,不禁皱起眉头。每次爬这一大段路,总令他双脚酸痛。
卧室里,一名十二岁男孩正把衣服摊在床上,这是他的侍从,波德瑞克派恩生性过于羞涩,以至于做事总有些鬼鬼祟祟的模样。提利昂始终怀疑父亲把这孩子交给他,根本就是个恶意的玩笑。
“大人,这是您的衣服,”提利昂一进门,男孩便垂下眼睛,视线盯着他的鞋子,嗫嚅着说。波德就是没办法鼓起勇气直视你。“待会儿接见客人要穿。还有您的项链,首相项链。”
“很好,过来帮我穿衣服。”外衣是黑天鹅绒料子,上面缀满了狮头形状的金色饰扣,那条项链则用只只实心金手串联而成,手指与手腕相扣。波德又为他披上一件深红的丝质金边披风,样式特别为他裁制,若给一般人穿,大概只能算短披风。
首相的私人会客室比国王的小得多,更无法与王座厅相提并论,但提利昂喜欢其中的密尔地毯、墙壁上的挂饰,以及某种私密的氛围。他刚进门,总管便喊:“恭迎国王之手提利昂兰尼斯特大人”他也喜欢这种感觉。波隆招集的这群铁匠、武器师和五金商人一听纷纷跪下。
他爬上金色圆窗下的高位,示意他们起身。“各位师傅,我知你们事务繁忙,所以也不多废话。波德,麻烦你。”男孩递来一个帆布袋,提利昂拉开束带,将袋子里的东西倒出,金属在毛毯上发出模糊的“咚”的一声。“这是我吩咐城堡的锻工所打造的,类似的东西,我还要一千个。”
一名铁匠弯身仔细检视:三节粗大的钢链,彼此扭在一起。“非常刚硬的链子。”
“刚硬是刚硬,可惜太短。”侏儒答道,“跟我有点像。我要的成品比这长很多。对了,你叫什么”
“回大人,大家叫我铁肚子。”这名铁匠个子不高,长得十分粗壮,身穿普通的羊毛衣和皮衣,但那双臂膀粗得像牛脖子一样。
“我要君临城里每一家铁铺都着手打造这种链子,然后串起来,其他工作统统放下;我要所有懂得打铁的人都投入这件工作,不管有没有出师,是不是学徒。当我骑马经过钢铁街时,我希望听到铁锤日夜不停地敲打。我还需要一个人、一个能干的人,来负责监督这件事。铁肚子师傅,你认为你是这样的人吗”
“就算我愿意吧,大人,可太后要的那些盔甲和刀剑怎么办呢”
另一个铁匠说话了:“太后陛下命令我们加紧制造盔甲刀斧,为数庞大,据说要给新募的金袍军用,大人。”
“那个不急,”提利昂说,“先把链子做好。”
“大人,求您原谅,可太后陛下说,谁要不能如期完工,就把谁双手打烂。”这位紧张的铁匠续道,“而且是用他自个儿的铁砧打烂哪,这是陛下的旨意。”
瑟曦,真有你的,想尽一切办法让老百姓爱戴我们啊“这种事不会发生,我向你保证。”
“况且最近铁价越来越高,”铁肚子表示,“锻造这条链子需要大量生铁,以及烧火用的焦炭。”
“需要多少钱,只管找贝里席大人。”提利昂许下承诺,暗自希望小指头别让他失望。“此外,我会命令都城守备队协助你们搜寻生铁,倘若必要,把城里每一只马蹄铁都熔掉也行。”
这时有个年纪稍长的人走上前,他穿着华丽的银边锦缎外衣,外罩一件狐毛披风。他跪下来,仔细检视提利昂倒在地上的粗大钢链。“大人,”他语气沉重地宣布,“这充其量只能算粗活,毫无技艺可言,交给那些打打蹄铁、做做茶壶的寻常铁匠当然没问题,但我是个盔甲大师。大人您别嫌我自大,可这不是我们做的活。我们打出的宝剑削铁如泥,造出的铠甲般配天神,我们不做这种东西。”
提利昂歪头,用他那双大小不一的眼睛好好打量了对方一番。“盔甲大师,请问您尊姓大名”
“回大人,小的名叫沙罗利恩。假如首相大人乐意,小人无比荣幸为您打造一套符合您家族地位和官职的铠甲。”旁边两个铁匠听罢冷笑两声,但沙罗利恩浑然不觉地继续,“一套鳞甲,您觉得怎么样鳞片镀上金,亮得像太阳,铠甲本身则漆上代表兰尼斯特家族的深红彩釉。头盔的话,我建议做成恶魔头的形状,外加两根长金角,等您骑马上战场,敌人看了保管落荒而逃。”
恶魔的头提利昂懊恼地想,别人都把我当成什么了“沙罗利恩师傅,我打算就坐在这张椅子上指挥战局,而我要的是精制铁链,不是头上长角。所以我这样说吧,您要么做铁链,要么戴铁链,何去何从您自己挑。”说完他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