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收宴会那一晚,你梦见自己变成了神木林里的夏天,对不对”
“住嘴”布兰叫道。夏天从鱼梁木下蹿出,露出洁白的牙齿。
玖健黎德毫不在意。“当时我抚摸夏天,感觉到你在他体内。正如现在你也在他体内。”
“不可能。我当时人在床上。我在睡觉”
“你在神木林里,全身灰毛。”
“那只是场噩梦”
玖健起立。“我感觉到你的存在,感觉到你的坠落。你害怕的可是这个坠落”
坠落,布兰心想,还有金色男子,王后的弟弟,不知怎的,他也让我害怕,但我最怕的还是坠落。这番话,他从没给别人讲过。要怎么说他无法对罗德利克爵士和鲁温师傅说,更不能告诉黎德姐弟。如果避而不谈,也许便能遗忘。他一点也不想留住这份回忆。那甚至根本不能算真实的记忆。
“你每晚都会坠落吗,布兰”玖健静静地问。
夏天喉头发出一声隆隆的低吼,这次可不是开玩笑。他径直上前,咧牙露齿,眼睛火热。梅拉提起长矛,挡在弟弟身前。“叫他回去,布兰。”
“是玖健惹怒了他。”
梅拉抖开网子。
“不对,这是你的怒火,布兰,”她弟弟说,“你的恐惧。”
“不是的我才不是狼”虽然他总在暗夜里和他们一道狂叫怒嗥,总在狼梦中和他们一起品尝鲜血。
“你的一部分是夏天,夏天的一部分是你。你知道的,布兰。”
夏天猛扑上来,却被梅拉拦住,并用三叉矛戳刺赶了回去。狼扭到一边,绕着圈子,再度逼近。梅拉转身面对他,“叫他回去,布兰。”
“夏天”布兰高喊,“到我这儿来,夏天”他伸手拍大腿,掌心打得麻痛,僵死的大腿却毫无知觉。
冰原狼再次出击,仍旧被梅拉的矛格开。夏天灵巧地闪避矛头,转着圈子往后退。忽然,矮树丛里传来一阵沙沙声,一个瘦削的黑影从鱼梁木下一跃而出,利牙暴露。他的狂怒所发出的强烈气味引来了弟弟。布兰感觉颈后汗毛直竖。梅拉站在弟弟身边,腹背受敌。“布兰,叫他们离开。”
“我做不到”
“玖健,上树。”
“没有必要。今日并非我的死期。”
“快”她尖叫道,于是她弟弟用树脸的凹陷处做支撑,爬上鱼梁木主干。冰原狼们围上来。梅拉扔开矛和网,向上一跳,抓住头顶枝干。当她吊着一荡,翻上枝头时,毛毛狗的大口正好从她脚踝下方咬过。夏天蹲坐下来,不住怒嗥,而毛毛狗似乎担心那网子,他用牙咬住网不停乱摇。
这时布兰方才忆起他们并非孤立无援。他用手围住嘴巴。“阿多”他大喊,“阿多阿多”他怕得厉害,竟觉得有几分惭愧。“他们不会伤害阿多。”他向树上的朋友们保证。
片刻工夫,他们便听见不协调的咕哝声。阿多急急忙忙地从热泉里奔出来,衣冠不整,全身是泥,然而布兰见他出现从未这么高兴过。“阿多,快帮帮我把狼赶走把他们都赶走”
阿多愉快地跑过去,挥着手臂,跺着大脚,高喊:“阿多,阿多。”他在两只狼之间来回吆喝。最先逃走的是毛毛狗,他发出最后一声吼,潜进树丛。夏天似乎也觉得够了,便跑回到布兰身边,靠着他躺下。
梅拉下树后立刻拾起矛和网,但玖健的目光从未离开夏天。“我们以后再谈。”他向布兰承诺。
那是狼,不是我。他不懂他们为什么会变得如此狂野。也许鲁温师傅把他们关在神木林是对的。“阿多,”他说,“带我去鲁温师傅那儿。”
鸦巢之下学士的塔楼是布兰最喜欢的地方之一。鲁温对打扫整理之类的事真是一窍不通,可屋里那些凌乱的书籍、卷轴、瓶瓶罐罐和老师傅的光头、宽松灰袍的长袖子都让布兰觉得亲切而温馨。此外,他也很喜欢那些信鸦。
此刻鲁温师傅坐在一张高背椅上,奋笔疾书。罗德利克爵士走后,整个城堡的管理重担便落到他肩上。“王子殿下,”阿多进门之后他说,“离上课还有些时辰呢。”老学士每天下午都花几个钟头给布兰、瑞肯以及两位瓦德佛雷上课。
“阿多,站着别动。”布兰伸出双手抓住墙上的烛台,用它做支点把自己提出篮子。他在半空吊了一会儿,等阿多把凳子搬来。“梅拉说他弟弟有绿之视野。”
鲁温师傅用手中的羽毛笔挠挠鼻子。“她这么说”
他点点头。“记得你告诉我森林之子才有绿之视野。我记得的。”
“他们中很多人自称具有那种能力。他们的智者被称为绿先知。”
“这是魔法吗”
“你愿意的话,姑且可以这么称呼它。但从本质而言,这不过是另一种类别的知识而已。”
“什么知识”
鲁温放下笔管。“这世上没有人真正了解,布兰。森林之子已从这个世界消失,他们的智慧也随之而逝。我们只能猜测,这种知识和树上的人脸有关。先民们认为绿先知通过鱼梁木上的眼睛观察他们,这就是他们每次和森林之子开战都大肆伐木的原因。据推测,绿先知们对森林里的走兽和飞鸟也有影响力,甚至能控制鱼类。黎德家那男孩自称具有这种能力吗”
“不,我觉得他没有。不过梅拉说,他梦见的事情往往会成真。”
“我们所有人梦见的事情往往都会成真。记得吗,在你父亲大人去世之前你便梦见他在墓窖里”
“瑞肯也梦见了。我们做了同样的梦。”
“你愿意的话,称这为绿之视野也无妨但你要记住,你和瑞肯做过的成千上万其他的梦最终并没有成真。你不会忘了我教你的关于每个学士必备的颈链的故事吧”
布兰想了一会儿,试图说完整。“学士必须在旧镇的学城铸造自己的颈链。它是锁链只因配上它的人必须为他人服务。它包含多种金属,因为配上它的人服务于国度里各个阶层。每当完成新学业你便能加上新链条。黑铁代表管理乌鸦,白银代表救死扶伤,黄金代表财务会计。其他的颜色我不记得了。”
鲁温把手指伸到颈链下面,一个又一个链条地抡起来。他人长得矮小,脖子却很粗,所以颈链很紧,得用力才能转动。“这是瓦雷利亚钢,”当一环暗灰色金属转到喉头时他说,“一百个学士里只有一个能戴上这环链条。它代表我学到了学城里称之为高级神秘术的知识魔法,当然取这个名字只是为了动听。这东西很迷人,却并不实用,所以少有学士投身于这个方向。”
“或迟或早,学习高级神秘术的人总忍不住想自行施展魔法。必须承认,连我自己也抵挡不住那种诱惑。是啊,我当时还是个孩子,哪个孩子没偷偷幻想在自己身上发现神奇的力量呢然而我的下场和我之前的一千个小孩相同,和我之后的一千个小孩也一样。非常遗憾,所谓的魔法根本不起作用。”
“它们有时候会起作用的,”布兰抗议,“像我做了那个梦,瑞肯也做了。而且东方还有魔法师和男巫”
“世上确有人自称为魔法师和男巫,”鲁温师傅说,“在学城,我有个朋友便能从你的耳朵里变出一朵玫瑰花,但事实上,他和我一样不会魔法。啊,必须指出的是,世上不为人知的事还很多很多。历史的洪流奔过百年千年,而一个人短暂的一生不就是几个仓促的夏季,几个渺小的冬天么我们仰望着高山,便称其为永恒,因为它们看来是这样然而在时间的长河里,高山升起又倒塌,江河改变了途径,繁星坠下了天幕,雄城没入了汪洋。若我们所断不假,连神灵也在生死轮替。沧海桑田,世事变迁。
“魔法或许在远古时代曾是一种伟大的力量,但那个纪元已经永远地失落了。如今这点残余就像熄灭的烈火在空中飘散的几缕烟雾,连这几许轻丝也在不断褪色。瓦雷利亚是最后的灰烬,而它早已熄灭。再没有龙了,巨人也都死去,森林之子和他们所有的知识被世界遗忘。
“不,我的王子殿下。玖健黎德或许做过一两个自以为成真的梦,但他绝没有绿之视野。活在世上的人没有一个具有那种能力。”
黄昏时分,梅拉来找他时,他把这番话原原本本告诉了她。他坐在窗边看着四周灯火逐渐亮起,给夜晚带来生机。“狼的事我很抱歉。夏天不该攻击玖健,可玖健也不该随便谈论我的梦。乌鸦说我能飞,它撒了谎,你弟弟也在撒谎。”
“你不认为或许是你家学士错了么”
“他没错。我父亲总是听取他的建议。”
“你父亲倾听,这点我不怀疑。但到了决定的时刻,他会自己做主。布兰,就让我告诉你玖健做过的关于你和你养兄弟的梦吧。”
“瓦德们才不是我兄弟。”
她没在意。“你坐在晚餐桌边,上菜的却不是仆人,而是鲁温学士。他把烤肉中只配国王享用的部分给了你,那肉半熟多血,香气扑鼻,惹得在座人人都流出口水。同时,他送给佛雷们的部分却是又老又灰的死肉,但他们对到手的食物却比你更满意。”
“我不懂。”
“你会懂的。我弟弟说了,当你懂得它的含义,我们便可以再谈。”
当晚,布兰简直不敢去席晚宴,但当他终于去了,发现人们早把鸽子派摆在了他位子上。在座人人一份,而他实在看不出瓦德们吃的有什么特别。鲁温师傅果然是对的,他告诉自己。不管玖健说过什么,没有任何坏事会降临到临冬城。布兰松了一口气却也竟有几分失望。如果世上真有魔法存在,那就意味着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幽灵能走路,大树会说话,残废的男孩也一定能重新站起来当骑士。“但那是办不到的,”躺在床上,在无边的黑暗之中,他大声地说,“世上没有魔法了,所有的故事都只是故事。”
所以他不能走路,不能飞翔,永远也做不了骑士。oshow7,,;手机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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