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穿着宽松的粉红丝袍,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走过房门,浑身散发出柠檬的味道。他看见提利昂坐在火炉边,吃了一惊,顿时停下。“提利昂大人。”他尖声说,一边神经质地咯咯笑。
“这么说你还记得我真让人意想不到。”
“看到您如此强壮健康,实在是太好了。”瓦里斯的微笑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但我得承认,没想到会在自个儿陋室里碰见您。”
“的确是陋室,陋得有些夸张。”提利昂专等父亲传唤瓦里斯之后,才悄悄溜进来。太监的住处位于北城墙下,小而局促,仅包括三间紧凑的无窗房间。“我本希望找到几大桶有趣的秘密,却连一张纸都没发现。”八爪蜘蛛来来往往一定有秘密通道,可惜在这方面,他仍旧一无所获。“而且啊,诸神在上,你酒壶里装的居然是水,”提利昂续道,“卧房不比棺材大,而床它确实是石头做的呢,还是感觉上如此”
瓦里斯关门上闩。“大人啊,背痛把我折磨得不行,非得睡硬东西。”
“我以为你是睡羽毛床的人。”
“这太令人惊讶了,怎能这样误会我呢难道您在生我的气”
“哪里,我说了,我当你是我的血亲骨肉一般地信赖。”
“唉,尊敬的好大人,黑水河之战后我躲在一边是有难处的。您瞧,我的处境十分微妙,而您的疤痕又如此可怕”他夸张地耸耸肩,“您那可怜的鼻子”
提利昂恼火地揉揉伤疤。“也许我该换个新鼻子,纯金打造。你有什么建议,瓦里斯我能不能装个像你那样可以嗅出秘密的鼻子我能不能告诉金匠,照我父亲的鼻子打造”他笑笑。“我那高贵的父亲大人近来忠勤国事,鞠躬尽瘁,终日不见人影。告诉我,他真的恢复了派席尔大学士的重臣席位”
“没错,大人。”
“对此,我应该感谢我那亲爱的老姐吗”派席尔是姐姐的爪牙,提利昂剥夺了他的职位、尊严乃至胡须,并将他扔进黑牢。
“并非如此,大人,这是由于旧镇的博士们的压力。他们坚持派席尔必须复职,因为任免大学士应由枢机会决定。”
该死的蠢货们,提利昂心想。“记得残酷的梅葛用刽子手罢免了三个。”
“非常正确,”瓦里斯说,“伊耿二世还把格拉底斯国师拿去喂龙。”
“可惜啊,我没有龙,不过可以把派席尔浸到野火里面点燃,效果相差无几。对此,学城会怎么看呢”
“哎哟,别那么狠心,人家博士们也只是秉承传统嘛。”太监窃笑。“其实,枢机会挺机灵的,早就接受了派席尔下台的既成事实,并着手选择继任者。起初,他们详细考量过皮匠之子特奎因学士和流浪骑士的私生子艾瑞克学士,以表明能力优先于出身标准,最后呢,定下的人选却是葛蒙学士,高庭提利尔家族的成员。我把消息报告您父亲大人,他立即采取了行动。”
枢机会于旧镇的学城里召开,提利昂心想,会谈的内容都是秘密。毫无疑问,瓦里斯在那儿也有小小鸟。“我明白了,父亲决定在玫瑰绽放前将其摘下。”他忍不住低声轻笑。“派席尔是个讨厌的蛤蟆,但兰尼斯特的蛤蟆总好过提利尔的蛤蟆,对吧”
“派席尔大学士一直是你们家族的朋友。”瓦里斯甜腻腻地说,“假如您得知柏洛斯布劳恩爵士也官复原职,或许会更为欣慰。”
柏洛斯布劳恩的白袍被瑟曦亲自剥夺,因为当拜瓦特在罗斯比路上掳走托曼时,他没有誓死捍卫她的儿子。他不是提利昂的朋友,但经过此事,大概也同样痛恨瑟曦。这点很重要。“布劳恩是个虚张声势的懦夫。”他轻描淡写地说。
“是吗噢,真可悲啊。不过哪,按照传统,御林铁卫是终身职,或许柏洛斯将来会有用处。经过这次磨难,他无疑会变得非常忠诚。”
“对我父亲忠诚。”提利昂尖刻地说。
“谈到御林铁卫我在想,您这次令人惊喜的造访是否跟柏洛斯爵士去世的弟兄、咱们英勇的曼登穆尔爵士有关呢”太监摸摸扑粉的脸颊。“你的波隆似乎突然对他产生了兴趣。”
波隆已尽其所能地调查过曼登爵士,但毫无疑问,瓦里斯知道得更多假如他愿意分享的话。“那人似乎少有亲朋。”提利昂谨慎地说。
“可惜啊,”瓦里斯说,“噢,真可惜,若您肯将调查范围扩大到艾林谷,或许就能发现他的亲戚了。但在君临嘛艾林公爵将他带来,劳勃赐予他白袍,仅此而已,俩人都没给他多余的关怀。而他尽管实力超群,却不是那种老百姓愿意在比武会上为之欢呼喝彩的人,更奇怪的是,他和自个儿的铁卫弟兄们也没往来。有人曾听巴利斯坦爵士言道,曼登爵士没有朋友,唯有宝剑,没有生活,唯有职责您看,我觉得赛尔弥这话不完全是称赞。只需仔细想一想,就会觉得其中有古怪,不是吗他完全是理想中的御林铁卫,没有任何家室牵累,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守护国王。而今他死得也符合御林铁卫的标准,手中擎剑,为了守护王族而英勇献身。”太监腻腻一笑,目光锐利地盯着他。
你的意思是,企图谋害王族而死于非命提利昂怀疑瓦里斯知道的比说出来得多。刚才所言与波隆的报告大致相同,对他来说都不是新闻。他需要的是一个连接瑟曦的环节,以证明曼登爵士是她的爪牙。没有人能够随心所欲,他苦涩地反思,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我不是为曼登爵士而来。”
“我看出来了,”太监穿过屋子,来到盛水的酒壶边。“需要我为您效劳吗,大人”他边说边斟满一杯。
“好的。但我要的不是水,”他双手交叠,“我要你把雪伊带来。”
瓦里斯吮了一口。“这明智吗,大人她是个既亲切又可爱的孩子,假如被您父亲大人吊死,那就太令人伤心了。”
太监知道这点他不奇怪。“对,这不是明智之举,简直称得上疯狂。但我想见她最后一面,之后再把人送走,因为我实在受不了离得这么近,却不能和她亲热。”
“我理解。”
你怎么可能理解提利昂昨天刚见过雪伊,当时她正提着水桶攀爬螺旋梯。一个年轻骑士前来帮忙,她触碰他的手臂,还朝他微笑,提利昂见了肠子打结。他和她擦肩而过,仅隔几寸之遥,他往下走,她向上攀,他鼻孔里是她头发的清香。“大人。”她一边说,一边屈膝行礼,他好想伸手抓住她,当场亲吻,但现实中的他却只能僵硬地点头,蹒跚着走开。“我见过她几次,”他告诉瓦里斯,“但不敢说话。我怀疑自己所有的行动均受到监视。”
“好大人,您这么怀疑就对了。”
“谁”他抬起头。
“凯特布莱克兄弟经常向您可爱的姐姐汇报您的情况。”
“该死,我付给这三个卑鄙小人多少金子你认为,我有没有可能用更多钱把他们收买回来”
“机会总是存在,但如果我是你,不会把宝押在这上面。他们仨都当骑士了,而且令姐许诺他们继续晋升。”太监唇边泛起一抹坏笑。“最年长的那个,御林铁卫的奥斯蒙爵士,还梦想其他形式的宠爱咯咯。太后陛下每提供一个铜板,您也可以相应加价,这点我不怀疑,但她有一个资源,您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七层地狱啊,提利昂心想。“瑟曦找奥斯蒙凯特布莱克出轨”
“噢,天哪,我可没这么说。这是多可怕的事,您不觉得吗不过呢,太后陛下只需略微暗示或许明天,或许等婚礼结束一次微笑,一声低语,一句猥亵的俏皮话不经意间用胸部蹭蹭他的袖子就够了嘛。唉,说到底,这些事情,做太监的怎会懂呢”他的舌尖像一只害羞的粉红动物,滑过下嘴唇。
假如我能设法让他们逾越调情的界限,并安排父亲捉奸在床提利昂摸摸鼻子上的伤疤。他想不出该怎么做,也许将来会有计划。“监视我的只有凯特布莱克兄弟”
“真那样就好啦,大人,恐怕有许多双眼睛在注视您哟。您怎么说好呢十分引人注目,而且我必须很难过地承认,您不大受人爱戴。杰诺斯史林特的儿子们很乐意为父报仇,还有咱们亲爱的培提尔,君临城内一半妓院都有他的朋友。假如您笨到造访其中任何一家,他便会知道,然后您父亲大人也会知道。”
比我担心的更糟。“我父亲呢他派谁来监视我”
这回太监大笑出声。“哈哈,那个嘛,就是我啊,大人。”
提利昂也跟着笑。他并非傻瓜,他决不信任瓦里斯但太监光凭现下了解的情报就足以弄死雪伊,而他却没有说,显然还有余地。“我要你通过秘密通道把雪伊带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和以前一样。”
瓦里斯绞住双手。“噢,大人,能为您效劳,我乐意之极,可是您听我解释,梅葛王不希望自个儿楼中隔墙有耳,当然啰,为预防被困,确实留下一条秘密通道,但这条通道不与任何别的通道相连。也就是说,我能把您的雪伊从洛丽丝小姐身边偷出来一会儿,但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既把她带到您的卧室,中途又不让人发现。”
“那就带到别处。”
“带到哪里呢到处都不安全。”
“安全之地是有的,”提利昂咧嘴而笑,“就这儿。我想,该让你那硬石头床派上用场了。”
太监张大嘴巴,紧接着咯咯笑出声来。“洛丽丝怀了孩子,近来容易疲劳,我猜月亮升起之时她多半就睡着了。”
提利昂跳下椅子。“那么,就定在月亮升起之时。你给我准备一些葡萄酒,以及两个干净杯子。”
瓦里斯鞠了一躬,“如您所愿。”
这天余下的时光好比虫子在蜜糖里爬行一样缓慢。提利昂登上城堡图书馆,试图拿贝德加所著洛伊拿战争史来分心,却发现自己根本看不进大象的战绩,心中所想全是雪伊的笑容。到得下午,他放下书本,命人准备洗澡水。他拼命擦洗,直到水温变凉,才让波德替他刮胡子。胡须是一团乱麻,黄色、白色和黑色的毛发乱七八糟地纠缠,非常难看,好处在于能隐藏面容。
当提利昂洗得白白净净,并尽可能地理好胡子后,又翻遍衣柜,选出一条绯红绸缎紧身马裤,正是兰尼斯特家族的颜色,以及他最好的上衣,厚实的黑天鹅绒镶狮头纽扣。若非父亲趁他躺在床上濒临死亡时偷走了金手项链,他还会戴上它。待穿戴完毕,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愚蠢:七层地狱啊,白痴侏儒,头脑和鼻子一样都丢了吗你这身打扮,任何人看了都会奇怪,有这么穿着礼服见太监的道理于是提利昂只好一边诅咒,一边脱衣换装,这次选的比较朴素:黑羊毛马裤,白色旧外衣,外加一件褪色的棕皮革背心。这没关系,他一边等待月亮升起,一边告诉自己,这没关系。不管穿什么,你终究是个侏儒,永远也不能成为高大骑士,永远都不可能有长腿、腹肌和宽阔雄伟的肩膀。
月亮终于出现在城头上方,他忙告诉波德瑞克派恩,自己要去拜访瓦里斯。“会待很久吗,大人”男孩问。
“噢,希望如此。”
红堡里如此拥挤,提利昂的出行不可能掩人耳目。巴隆史文爵士在大门站岗,守吊桥的则是洛拉斯提利尔爵士。他停下来跟他俩分别寒暄了几句。百花骑士从前总穿得五彩缤纷,现今看他一身白衣倒有些奇怪。“你多大了,洛拉斯爵士”提利昂问他。
“十七岁,大人。”
才十七岁啊,长得又如此俊俏,他已经成为传奇人物,七大王国里一半的女孩想上他的床,所有的男孩都想成为他。“请原谅我的冒昧,爵士先生你为什么十七岁就选择加入御林铁卫呢”
“龙骑士伊蒙王子就是十七岁那年立誓加入的,”洛拉斯爵士说,“而您哥哥詹姆参加时就更年轻了。”
“我知道他们的理由。你呢你是为什么为了跟咱们的模范骑士马林特兰和柏洛斯布劳恩并肩作战吗”他冲男孩嘲弄地一笑。“为守护国王,你放弃了自己的生活,放弃了土地和头衔,放弃了结婚生子的希望”
“提利尔家族会通过我的哥哥们延续,”洛拉斯爵士说,“第三子没必要繁衍后嗣。”
“的确没必要,但多数人会乐意享受其中的愉悦。比方说,爱情,爵士先生”
gu903();“太阳落山以后,蜡烛无法代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