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国王大道两边各走了两天,穿越成片焦土,举目所及,尽是毁坏的农田和庄园,死去的果树兀立旷野,好似射手的靶子。桥梁被烧,秋雨泛滥,不得不沿河寻找渡口。野狼嚎叫,夜晚鲜活,赤地千里杳无人烟。
在女泉镇,慕顿大人的红鲑鱼旗依旧在山丘上的城堡顶飞扬,但市镇本身墙垒已毁,大门砸开,泰半房屋和商店遭到焚烧洗劫。没有活物,唯有几只游荡的野狗,听到人声便逃窜无踪。该镇因泉池而得名,传说中傻子佛罗理安正于此地偷看琼琪和她的姐妹们洗澡,如今池里塞满腐烂的尸体,泉水成了又黑又灰又绿的混沌泥汤。
詹姆只看了一眼,便唱起歌来:“春泉池边啊,六位少女呀”
“你干什么”布蕾妮质问。
“唱歌。六女同池总听过吧她们和你一样,都是羞涩的小姑娘呢。不过比你标致,这点我敢打赌。”
“安静。”妞儿道,从眼神看来,好像想将他推进池里与尸体做伴。
“求求你小声点,詹姆,”克里奥表弟恳求,“慕顿大人是奔流城的封臣,惊动他可不妙。况且,谁知道在这碎石堆中还有没有别的敌人”
“她的敌人还是我的敌人老表,惊动了又怎样我倒想瞧瞧这妞儿到底能不能用身上带的家伙。”
“不肯安静的话,此去君临我只能塞住你的嘴巴,弑君者”
“啊哈,帮我解开镣铐,此去君临我就当哑巴,行了吧这还不简单,妞儿。”
“布蕾妮我叫布蕾妮”三只乌鸦被她惊吓,飞入空中。
“沐浴更衣吗,布蕾妮”他哈哈大笑。“你是少女,泉水在前,让我为你擦背吧。”从前在凯岩城的童年时代,他常为瑟曦擦背。
妞儿转开马脑袋,上路出发。詹姆和克里奥爵士随其离开女泉镇的废墟。行不半里,终于看到几棵绿树,詹姆很欣慰。焦土只能让他想起伊里斯。
“她想走暮谷大道,”克里奥爵士呢喃,“是啊沿着海岸比较安全”
“安全,可是也慢。老表,此去暮谷城,说实话,真不想与你同行。”你是半个兰尼斯特,却丝毫没有老姐的影子。
他再不能忍受和孪生姐姐分离。孩童时代,他们便爬进彼此的床铺,互相搂抱,睡在一起,打出娘胎起就如此亲密。早在老姐春思来潮或他自己性欲萌生之前,他俩就在旷野看公马和母马交配,在兽舍看公狗和母狗做爱,然后做同样的游戏。曾有一次,母亲的侍女发现了他们的行为他已记不清当时的场景,总之乔安娜夫人吓得不轻。她遣走侍女,将詹姆的卧室搬到城堡另一边,并在瑟曦的房间门口加派一名守卫。她警告他们:倘若再犯,便别无选择,只能通报他们的父亲大人。好在这种忧心忡忡的生活没持续太长,不久后,母亲生提利昂时死于难产,如今詹姆连她的面容也不大记得了。
或许,史坦尼斯拜拉席恩和史塔克们做了一件大好事,他们将乱伦的故事到处传扬,所以现在也没什么好隐藏。我干吗不公开和瑟曦成亲,夜夜与她同床呢龙王们不都兄妹通婚么数百年来,不论修士、贵族还是百姓,对他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何我们兰尼斯特就不行当然,如此一来,乔佛里于法就不能继承王位,但说穿了,替劳勃赢得江山的是刀剑而已,只要武力够强,小乔自能保住王位,这和他是谁的种有何相干嗯,等我们把那珊莎史塔克送回到母亲身边,就让乔佛里迎娶弥赛菈,让世人都知道,咱们兰尼斯特卓然不群,像坦格利安,像神。
詹姆打定主意,定要归还珊莎,如果可能,连她妹妹一起还。这当然不是为赢得什么狗屁荣誉,但众人皆以为他反复无常,他却偏要恪守信誓,感觉多么美妙
骑行在一片遭践踏的麦田里,穿过一道低矮的石墙,詹姆听见背后“嗖”的一声轻响,仿佛十几只鸟儿展翅腾空。“快伏下”他大吼,边把头紧贴马脖子。说时迟那时快,飞箭没入马臀,坐骑尖叫人立。另几支箭飞向前方,克里奥爵士一头从鞍上栽下,脚还在镫里,马则拼命狂奔,牵动佛雷的头颅和地面碰撞,惨叫声不绝于耳。
詹姆的老白马盲目地转圈,因疼痛而喘气。他四下搜寻布蕾妮,发现她还在马上,虽然背上和腿上各中了一箭,但似乎并不在意。她拔出武器,挽个剑花,搜寻弓箭手。“墙后面”詹姆叫道,努力改变瞎马的方向。该死的镣铐,缠住了缰绳,空中又有飞箭之声。“朝他们冲啊”他猛力踢马,朝它咆哮,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让这匹老笨马跑起来。这马也不知打哪儿来的力气,一瞬间就冲过麦田,卷起一片谷糠飞扬。詹姆心中暗自惴惴:妞儿得跟紧我,否则教土匪们知道一个毫无武装,全身镣铐的人自动上门那可不妙接着他就听见她拍马赶来,“暮临厅万岁”犁马轰隆跑过,她高声呐喊,挥舞着长剑,“塔斯万岁塔斯万岁”
土匪们匆忙射出最后几支箭,四散逃窜。妈的,没种的家伙,只会放冷箭,骑士一冲锋就开溜。布蕾妮在墙边勒马,等詹姆赶上,敌人已在二十码外的森林中消失无踪。“哟哟,你挺爱好和平嘛。”
“他们跑了。”
“没错,这是宰杀他们的最好时机。”
她还剑入鞘。“你干吗往前冲”
“弓箭手呗,只要远远躲在墙后面射,胆子敢情大,等你迎头追上去,就非得抱头鼠窜因为他们知道被追上的下场。喏,你背上有支箭,脚上也有一支,我来处理吧。”
“你”
“不然还有谁克里奥表弟的马想必拿他脑袋当犁使呢。唉,不管怎么说,我们得找找他,他总归有兰尼斯特的血统。”
等找到佛雷,对方脚还在马镫里,一支箭穿了右臂,另一支射进胸膛,不过致命的是头颅与地面的碰撞。詹姆伸手试探,头顶全是血,黏黏的好像糨糊,其中含有片片碎骨。
布蕾妮跪下来,握住他的手。“还很温暖。”
“很快就凉啦。我要他的马和衣服,这身跳蚤破布早该换了。”
“他可是你表弟啊。”妞儿震惊地道。
“曾经是,”詹姆同意,“你就别替我惋惜了,咱家的表弟多的是。对了,他的剑我也要,晚上还能帮你守夜呢。”
“不要武器也能守。”她站起来。
“对,绑在树上守,是吧嗯,方便我跟土匪作交易,好让他们砍了你的肥脖子,妞儿。”
“我不会给你武器。还有,我的名字是”
“布蕾妮,我不健忘。好啦,我发誓不伤害你还不行干吗像个小姑娘家似的战战兢兢呢”
“你发的誓一钱不值。你也对伊里斯发过誓。”
“这个类比不合适,就我所知,你没有烹烤活人的兴趣。再说,咱俩走这一遭的目的不就是把我平安无恙地送回君临么”他蹲在克里奥的尸体旁,开始解剑带。
“停下,立刻停下,不准再动”
詹姆厌烦了,厌烦了她的怀疑,厌烦了她的侮辱,厌烦了她弯曲的牙齿,厌烦了她满是雀斑的宽脸,厌烦了她稀疏软塌的头发。他不管她的命令,径自用双手抓住表弟的长剑剑柄,用腿抵住尸体,一下子抽出来。武器出鞘,他不假思索,立刻上举,挽出一朵迅捷的死亡之花。刀剑相交,“”的一声,发出令骨头震颤的巨响。这布蕾妮反应还真快詹姆笑了,“不错,妞儿,有两下子嘛。”
“把剑给我,弑君者。”
“噢,给。”他一跃而起,冲了过去,长剑在手中仿如活物。布蕾妮向后跳开,左右躲避,他则亦步亦趋,不断攻击,打得她喘不过气。两柄钢剑,亲吻、分开、亲吻、分开,詹姆的血液在歌唱,这才是他的生命,唯有战斗、唯有死亡的舞蹈,方能令他生机勃勃。我缚着双手,算是让了先,这样妞儿总能招架几回合,让我满足满足吧由于镣铐的关系,他被迫双手执剑,而此剑的威力和长度又比不上真正的双手剑。算啦,表弟的剑只配来对付什么塔斯的布蕾妮。
高高,低低,过头一击,他发出暴风骤雨般的攻打;左左,右右,回身一斩,飞溅的火花星星点点上击,侧击,下斩,不断前进,不断压迫,一步一刺,一撩一步,一步一削,斩,劈,速度,速度,速度
直到最后,难以呼吸。他被迫退后,将剑插进土里,稍事休息。“就一个妞儿而言,”他评价,“你还不错。”
她缓缓地深吸一口气,眼睛始终警觉地盯着他。“我不会伤害你,弑君者。”
“呵呵你以为自己能行”他将长剑高举过顶,再度发动攻击,铁镣叮当作响。
詹姆不知道这回持续了多久,好似有几十分钟,甚至几个小时,时间在刀剑交击中流逝。他将她赶离表弟的尸体,赶过大路,赶进森林。她在不经意间绊到树根,他以为机会来了,谁料她单膝跪下,顽强抵抗,竟然守得密不透风,卸下一记势在将人劈成两半的猛斩之后,又以雷霆之势开始反击,渐渐地,站了起来。
舞蹈继续。他将她逼到一棵橡树上,却又被她溜走,他破口大骂,随她跨过一道塞满落叶的浅溪。钢铁在歌唱,钢铁在歌唱,当啷,火花,当啷,妞儿逐渐像个母猪似的喘起气来,可他就是打不中,好像她浑身有金钟罩铁布衫,刀枪不入。
“不错不错。”他再度停下来喘气,接着旋向她的右面。
“就一个妞儿而言”
“嗯,差不多等于刚上道的侍从了。”他上气不接下气地笑道,“来啊,来啊,亲爱的,音乐在演奏,能和您跳一曲吗,好小姐”
她咕哝着冲上前,长剑狂舞,顷刻间攻守易势。她的一击扫过他额头,鲜血流进右眼。愿异鬼抓走她也掀了奔流城该死的地牢,竟让我技艺生锈还有这该死的铁镣他的右眼被鲜血模糊,肩膀开始麻木,手腕因铁环、手铐和长剑的重量而酸痛。每一记都越来越沉,詹姆心知不能像之前那么挥洒自如,剑也举不到那么高了。
她比我强壮。
这个认知令他震颤。从前,劳勃比他强壮,壮年时代的“白牛”杰洛海塔尔和亚瑟戴恩爵士亦然,可在活人当中,只有大琼恩安柏胜过他,克雷赫家的“壮猪”或许有一拼哦,别忘了克里冈兄弟,尤其是当哥哥的魔山,一身蛮力近乎非人。但总之,我的速度和技巧远胜他们,当代无人能敌。可她是个女人啊啊,尽管身体壮得像头肥猪,可可,可她的体力没道理比我强啊
她把他再度逼进小溪,叫道:“放下武器投降”
詹姆踩上一块流石,当他意识到自己正在滑倒时,便顺势朝前刺去。剑尖穿破裤子,稍稍撂进上腿,一朵红花骤然绽放,詹姆只来得及欣赏一刹那,膝盖便撞上岩石,痛得头昏眼花。布蕾妮跳上前来,踢开他的剑。“投降”
詹姆用尽全力,用肩膀顶她的腿,使她倒在他身上。他们滚在一起,拳脚相加,直到最后她骑到上面。他把她的匕首拔出,可还来不及使用,就被扣住手腕,往岩石上一砸。脱臼般的疼痛。她用另一只手压住他的脸。“投降”她把他的头浸进水中,片刻之后又拉出来,“投降”詹姆朝她脸上吐口水。她一用力,水声哗哗作响,他又被压进水中,无力地踢打,无法呼吸。接着又出来。“投降,否则我淹死你”
“想违背誓言”他反击,“想学我”
她突然放手,詹姆“扑通”一声栽进水中。
林中传来刺耳的笑声。
布蕾妮挣扎着起来,全身自腰部以下都是血和泥,衣衫不整,面孔通红。他们来得可真是时候,真像是捉奸在床的场景。詹姆爬过岩石,直到浅水处,一边用戴镣铐的手拭去眼旁的血水。溪流两岸站满全副武装的人。不奇怪,我俩发出的声音想必能吵醒巨龙。“早上好,朋友们”他轻松地喊道,“很抱歉打扰大家,我正教训老婆呢。”
“嘿嘿,是这娘儿们教训你吧。”说话的男人强壮有力,所戴的铁半盔有宽宽的护鼻,但不能掩盖缺鼻子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