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利斯特伯爵突然抬头。“有声音,”他说,“听见了吗,戴佛斯有人来找我们。”
“是鳗鱼,”戴佛斯道,“晚餐时间差不多到了。”前天晚上,“鳗鱼”给他们带来半个牛肉培根饼,外加一壶蜜酒。想到这些,他的肚子咕咕叫。
“不,不止一个人。”
他说得对。戴佛斯听到至少两个人的说话声和脚步声,越来越响。他站起身来,走到栏杆旁。
艾利斯特伯爵拂去衣服上的稻草:“国王派人来放我了,或是王后派来的,对,赛丽丝绝不会让我在这里烂掉,我毕竟是她伯父啊。”
“鳗鱼”手拿一串钥匙出现在牢房外,亚赛尔佛罗伦爵士和四个卫兵紧跟在后。他们走到火炬下等“鳗鱼”找钥匙。
“亚赛尔,”艾利斯特伯爵道,“诸神保佑。国王派你来放我是王后”
“没人会放你,叛徒。”亚赛尔爵士说。
艾利斯特伯爵向后畏缩,仿佛被扇了一耳光。“不,我发誓,我绝对不是叛徒。你为什么不听只要陛下听我解释”
“鳗鱼”把巨大的铁钥匙插进锁里一拧,拉开牢门,生锈的铰链发出尖锐的声音。“你,”他对戴佛斯说,“过来。”
“去哪儿”戴佛斯望着亚赛尔爵士,“说实话,爵士,打算烧死我吗”
“有人找你。你能走路”
“能。”戴佛斯跨出牢房。“鳗鱼”再度将门关上,艾利斯特伯爵发出一声沮丧的叫喊。
“拿走火炬,”亚赛尔爵士命令看守,“把叛徒留给黑暗。”
“不,”他哥哥绝望地哀告,“亚赛尔,求求你,别拿走火诸神慈悲”
“诸神大逆不道只有一位真主和远古异神。”亚赛尔爵士迅速打个手势,一名卫兵连忙从壁台上拔下火炬,带头走向楼梯。
“你要带我去见梅丽珊卓”戴佛斯问。
“她在场,”亚赛尔爵士说,“她一直在国王身边。但召见你的是陛下本人。”
戴佛斯抬手摸向胸口,他的幸运符曾装在小皮袋里,用皮带挂着。没了,他记起来,四截指骨也没了。但他的双手仍然够长,足以掐女人的脖子,他心想,尤其是她那样的细脖子。
他们成单列向上走,攀登蜿蜒的楼梯。墙壁是粗糙黑石,摸起来凉飕飕的。火炬的光芒在前方照耀,人们的影子于墙上行走。转第三个弯时,他们经过一道铁门,走入黑暗,第五个弯时又有一道门。戴佛斯猜想此间已近地表,甚至在地面之上。接下来是扇木门,他们继续攀登。墙上开了一个个箭孔,但没有阳光从厚厚的石头外射进来现在是黑夜。
等亚赛尔爵士推开一道沉重的铁门,示意进入时,他的腿已又酸又痛。门的另一边是高架凌空的石拱桥,通往宏伟的中央塔楼“石鼓楼”。海风不停穿越支撑桥顶的拱梁,戴佛斯闻到海水的气息。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肺里填满清新凉爽。风和水,赐予我力量,他祈祷。下面院子里焚烧着巨大的夜火堆,以对抗长夜中的险恶,后党人士聚集在它周围,颂唱赞美他们的红神。
到达桥中央时,亚赛尔爵士突然停下。他粗率地打个手势,他的人便全部退开。“要是我的话,会把你和我哥一起烧死,”他告诉戴佛斯,“你俩都是叛徒。”
“你怎么说都行,但我决不会背叛史坦尼斯国王。”
“你会的,你想背叛,我从你脸上瞧得出来,也在圣火中看到了这番景象。这是拉赫洛赐予我的能力正如赐予梅丽珊卓女士在圣火中预见未来。我看见史坦尼斯拜拉席恩坐上铁王座,知道自己该走的路。要做到这些,陛下得让我当他的首相,以代替我那叛徒兄长。而你,将这么劝告他。”
原来如此戴佛斯没说什么。
“王后催促他委任我,”亚赛尔爵士续道,“就连你的里斯老朋友、海盗桑恩也这么说。我和他一起制订了计划陛下却不肯行动。失败如灵魂中的黑蠕虫,啃蚀着他,我们忠心人士应该行动起来。如果你像自己宣称的那样是个忠臣,走私者,就应该加入到我们中间。告诉他,我是他唯一合适的首相。假如你这么做,当我们起航时,我保证让你有艘新船。”
新船。戴佛斯打量着对方的脸。跟王后一样,亚赛尔爵士生了佛罗伦家著名的招风耳,耳朵和鼻孔里长出浓密的毛发,双下巴底也这儿那儿一簇簇地冒出毛来。他宽鼻突眉,靠得很近的眼睛里充满敌意。他宁愿烧死我,而不是给我船,话虽这样讲,若我帮他这个忙
“若你背叛我,”亚赛尔爵士说,“请记住我担任龙石岛代理城主已经很久,卫兵都是我的人。未经国王准许,我也许不能烧死你,但谁说你不会不幸坠楼呢”他将粗壮的手搭在戴佛斯脖后,把对方推向齐腰高的桥沿,迫使他的脸伸出去,看着下方的院子,“明白吗”
“明白。”戴佛斯说。你还说我是叛徒
亚赛尔爵士放开他。“很好,”他狞笑道,“陛下在等我们,别让他久等。”
石鼓塔最顶端的宽阔圆形房间名曰“图桌厅”,史坦尼斯拜拉席恩正站在一张硕大的木桌后,桌子雕刻描绘着征服者伊耿时代的维斯特洛,这间屋子正是因此而得名。一个铁火盆立在国王身边,其中的炭火闪着橙红光芒,四扇高大窄窗面向东西南北四方,外面是夜晚的星空。戴佛斯听见风声及微弱的水声。
“陛下,”亚赛尔爵士说,“如您所愿,我带来了洋葱骑士。”
“我知道了。”史坦尼斯穿灰羊毛外衣,暗红披风,系一条普通的黑皮带,上面挂着长剑和匕首,火焰形状的赤金王冠戴在头顶。但他的神态让戴佛斯大吃一惊。比起离开风息堡,航向黑水河,航向那场毁灭之战时,他仿佛老了十岁,剃短的胡须里遍布灰色毛发,而体重至少掉了两石他从来就不胖,如今骨头在皮肤下运动,好像长矛要戳出来,甚至连王冠也显得太大。他的眼睛成了深陷的蓝色凹穴,脸皮底可以看出头颅的形状。
然而当他看见戴佛斯,一抹微笑掠过嘴唇。“看来大海把我的咸鱼洋葱骑士还回来了。”
“是的,陛下。”他知道自己把我关进了黑牢吗戴佛斯单膝跪下。
“起来,戴佛斯爵士,”史坦尼斯命令,“我很想念你。我需要听取谏言,而你从来都会实言相告。因此,老实告诉我背叛的惩罚是什么”
这句话悬在空中。一个可怕的问题,戴佛斯心想,国王要处决他的狱友还是他自己国王们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背叛的惩罚。“背叛”良久,他无力地重复。
“否则还能称之为什么否认合法的国王,企图盗走理应属于他的王座。我再问你一遍按照律法,背叛的惩罚是什么”
戴佛斯别无选择,只能回答。“死,”他说,“惩罚是死,陛下。”
“历来如此。我不是我不是个残酷的君主,戴佛斯爵士,你了解我,你一直都很了解我。这并非我颁布的法令。历来如此,自伊耿时代,从世界之初就是如此。戴蒙黑火、托因兄弟、秃鹰王、哈里士国师叛徒总要付出生命的代价连雷妮拉坦格利安也不例外。她可是一位国王的女儿和两位国王的母亲,却也作为叛徒处死,因为试图篡夺弟弟的王位。这是律法,律法戴佛斯,不是残酷。”
“是的,陛下。”他指的不是我。戴佛斯对黑牢里的狱友感到片刻的怜悯。他知道自己应该保持沉默,可是他累了,而且恶心透顶,所以听见自己说:“陛下,佛罗伦伯爵并非叛徒。”
“走私者,你能有别的称呼我让他当首相,他却要为自己的饭碗而出卖我的权利,甚至给他们希琳把我唯一的孩子嫁给乱伦的杂种”国王的声音里充满怒气,“我兄长有种激发忠诚的天赋,甚至能赢得敌人的拥护。在盛夏厅,他一日内三奏凯歌,生擒格兰德森伯爵和卡伏仑伯爵,带回风息堡,将他们的旗帜当作战利品挂在大厅。卡伏仑的白鹿旗上沾了点点血渍,而格兰德森的睡狮纹章几乎被扯成两半,但他们情愿在旗帜下坐一整夜,跟劳勃喝酒欢宴。他甚至带他们去打猎。这些人打算把你交给伊里斯烧死,我见他们在院子里扔飞斧,就告诫兄长,你不该把武器交到他们手中。劳勃听了只是哈哈大笑。我会把格兰德森和卡伏仑关进地牢,他把他们当朋友。后来,卡伏仑伯爵为劳勃战死在杨树滩,死于蓝道塔利的碎心剑下。格兰德森则在三叉戟河受伤,一年后不治身亡。我兄长可以赢得人们的爱戴,我似乎只能招致背叛,甚至连我的家族弟弟,外祖父,族亲,姻亲”
“陛下,”亚赛尔爵士说,“我恳求您,给我个证明的机会,并非所有佛罗伦都如此软弱。”
“亚赛尔爵士要我继续战争,”史坦尼斯国王告诉戴佛斯,“兰尼斯特家认为我一蹶不振,这能怪谁呢几乎所有发誓效忠我的领主都弃我而去,甚至连伊斯蒙伯爵我的外祖父都向乔佛里屈膝。少数仍保持忠诚的人失去了信心,成天喝酒赌博打发时间,像落败的狗一样舔舐伤口。”
“战斗会让他们再度振奋,”亚赛尔爵士道,“失败是病,胜利是疗方。”
“胜利。”国王的嘴扭曲了一下,“我们需要很多胜利,爵士。把你的计划告诉戴佛斯爵士,我要听听他的看法。”
亚赛尔爵士转向戴佛斯。“受神爱护的贝勒”曾令高傲的贝格莱佛伯爵给乞丐洗烂脚丫这位未来的首相脸上的表情大概就跟贝格莱佛当时差不多。然而他还是遵从了命令。
亚赛尔爵士和萨拉多桑恩的计划很简单。蟹岛位于龙石岛几小时航程外,乃是赛提加家族海中的古老领地。黑水河上,阿德里安赛提加伯爵在烈焰红心旗下战斗,但被俘后,第一时间就倒向乔佛里,甚至至今仍逗留君临。“慑于陛下威势,他不敢靠近龙石岛,”亚赛尔爵士宣称,“算他聪明,此人背叛了真正的国王。”
亚赛尔爵士计划用萨拉多桑恩的舰队运载逃过黑水河的人员史坦尼斯在龙石岛仍有约一千五百名士兵,其中大半属于佛罗伦家族对赛提加伯爵的变节实行报复。蟹岛守卫松懈,而它的城堡里据说塞满了名贵的密尔地毯、瓦兰提斯玻璃、金银器皿、珠宝酒杯、一只雄奇猎鹰、一把瓦雷利亚钢斧、一个可以唤醒海底怪兽的号角、无数箱红宝石及喝不完的葡萄酒。赛提加素来吝啬,但自己却从不节俭。“烧他的城堡,杀他的人,”亚赛尔爵士总结,“把蟹岛化为荒芜的灰烬与骸骨,只有食腐的乌鸦停留,这样全国上下都能明白,跟兰尼斯特为伍的下场。”
史坦尼斯一边沉默地听亚赛尔爵士复述,一边缓缓地左右磨牙。等对方讲完,他说:“我相信这计划可以办到。风险很小。乔佛里没有海军除非雷德温伯爵从青亭岛派出增援;而战利品也许能让那里斯海盗萨拉多桑恩暂时安心。蟹岛本无战略价值,但它的陷落能告诉泰温公爵,我还没死。”国王回头看着戴佛斯:“说实话,爵士,你对亚赛尔爵士的提议怎么想”
说实话,爵士。戴佛斯想起跟艾利斯特伯爵共享的黑牢,想起“鳗鱼”和“麦片粥”,想起庭院上方的拱桥,想起亚赛尔爵士的承诺。一艘船或一记推搡,选哪样但这是史坦尼斯在提问。“陛下,”他缓缓地说,“我认为那很愚蠢是的,而且懦弱。”
“懦弱”亚赛尔爵士几乎叫喊起来,“没人敢在国王面前称我为懦夫”
“安静,”史坦尼斯命令,“戴佛斯爵士,说下去,我要听听你的理由。”
戴佛斯转脸面对亚赛尔爵士。“你说要让全国上下明白我们没死,所以得主动出击,寻找战机,这没错但打谁呢蟹岛上可没有兰尼斯特。”
“那里有叛徒”亚赛尔爵士嚷道,“也许这里也有,就在这间屋子。”
戴佛斯不理对方的讥讽。“我不怀疑赛提加伯爵曾向那男孩乔佛里屈膝,他是个时日不多的老人,唯一的愿望就是在自家城堡里终老,用镶珠宝的杯子喝酒。”他转头面对史坦尼斯,“然而当您召唤时,他来了,陛下,他带着他的舰队和士兵前来支持你。面对蓝礼公爵大军压迫,他在风息堡和您并肩战斗;后来,他又把舰队开进黑水河。他的人为你而战,为你而死,为你而被烧。蟹岛守卫松懈,是的,只有妇女、儿童和老人。为什么这样因为他们的丈夫、儿子和父亲都死在黑水河,这就是原因他们死在桨位边,死于刀剑底,死在我们的旗帜之下。然而亚赛尔爵士居然提议我们扑向他们身后的家,强暴他们的遗孀,杀死他们的孩子。这些百姓不是叛徒”
“许多人是,”亚赛尔爵士坚持,“赛提加的手下并未在黑水河上全军覆没,有几百个家伙跟他们的领主一起被俘,一起屈膝。”
“跟他一起,”戴佛斯重复,“他是他们的领主,他们发誓向他效忠。能有什么选择”
“每个人都可以选择。他们可以拒绝,并因此而死,死得壮烈,是真正的忠臣。”
“人和人不同,有的坚强有的软弱。”这是个无力的回答,戴佛斯知道,史坦尼斯拜拉席恩是个纯铁一般的人,既不理解,也不原谅别人的软弱。我输了,他绝望地想。
“忠于合法的国王是每个人的职责,高过对领主的效忠。”史坦尼斯以不容争辩的语气说。
一个不顾一切的荒唐想法攫住了戴佛斯,一种几近疯狂的莽撞。“您哥哥揭竿而起时,您怎不继续效忠伊里斯王呢”他脱口而出。
骇然之下,一阵沉默,直到亚赛尔爵士终于高喊“叛徒”,并从刀鞘里拔出匕首:“陛下,他当着您的面恶言中伤”
戴佛斯听见史坦尼斯的磨牙声。国王额头上鼓起一根肿胀的青筋。两人的眼神互相接触。“放下匕首,亚赛尔爵士。退下。”
“如果陛下您高兴”
“你退下我就高兴,”史坦尼斯说,“快离开,把梅丽珊卓找来。”
“遵命。”亚赛尔爵士收起匕首,鞠了一躬,然后迅速向门口走去。他的靴子愤怒地在地上踩得咚咚响。
“你总是擅自假设我的忍耐力,”当他们独处时,史坦尼斯警告戴佛斯,“我可以让你的舌头也短一截,跟手指一样,走私者。”
“我是您的人,陛下,舌头也是您的,任凭您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