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总见过龙吧。”老人道。
我们倒想看龙,可惜诸神不给机会。丹妮莉丝坦格利安飞走后,保姆给他俩重新戴上沉重的铁脚镣,押回主人身边。要是管家把他俩领上场就走,或在魔龙从天而降时跟其他奴隶主一起逃掉的话,两个侏儒当时也就自由了,不用现在费事。摇着小铃铛,奔向自由哟。
“有龙吗”提利昂耸耸肩,“我只晓得没人找到女王的尸体。”
老人还是不信。“噢,当时有几百具尸体,他们把尸体扔进竞技场中用火烧。其实很多尸体老早就烧焦了。或许拖尸体的人不认得她了,又是血又是伤的,还被火熏过;再或他们隐瞒真相,好封住你们这帮奴隶的嘴。”
“我们这帮奴隶”棕肤女人反问,“你脖子上没有项圈吗”
“这是格拉兹多的项圈。”老人夸夸其谈,“我跟他打小就认识,几乎像兄弟一样。你们这帮奴隶在阿斯塔波和渊凯愤愤不平,说什么自由万岁;我嘛,就算龙女王吸我老二我也不会让她拿走我的项圈。有个好主人多幸福啊。”
提利昂对此无话可说。最高明的奴役就是让人习以为常,根本不想挣脱。说实话,绝大多数奴隶的处境和凯岩城里仆人的生活并没有两样。有的奴隶主及其管家的确残暴无情,但维斯特洛某些领主和他们的总管、官员不也一样渊凯人基本上是善待财产的,只要奴隶们做好分内事,不找麻烦眼前这个戴着生锈项圈、对摇屁股大将忠心不贰的老人,其实在奴隶当中很典型。
“哟,善良的格拉兹多,”提利昂甜甜地说,“我主人亚赞常夸赞他的智慧。”亚赞说的实际上是:我左边屁股的智慧比格拉兹多和他的兄弟们加起来还多。这话自然不好当众说出口。
他和分妮直到下午才排到水井边。一个骨瘦如柴的独腿奴隶负责汲水,他满腹狐疑地瞅着他们。“向来是保姆为亚赞取水,他会带来四个兵和一辆骡车。”他边说边放井边的大桶,底下传来轻轻的水声,等注满后,独腿人再把桶子拉上来。他的胳膊晒黑脱皮,看似形销骨立,其实满身肌肉。
“骡子死啦,”提利昂说,“保姆也死了,真可怜。现在亚赞自己也骑上苍白母马,他手下还有六个兵中招。你可以帮我把两只桶子都灌满吗”
“好的。”对方不再啰唆。你也害怕母马的蹄声吧关于士兵染病的谎言果然提高了独腿人的效率。
两个侏儒各提两只灌满清水的水桶返回,乔拉爵士提四只。下午比上午更热,空气好像湿羊毛毯一样沉重湿润地盖在他们身上,每走一步桶子便沉一分。所谓的路长腿短吧。到头来他不断溅出水,打湿了双腿,脖子上的铃铛则恰如其分地奏出相应的行军曲。早知会落到这步田地,父亲,我就会手下留情了。往东半里远,有个帐篷被点燃了,一束黑烟升上天空。他们在火葬昨天的死者。“走这边。”提利昂扭头示意向右转。
分妮迷惑不解。“我们不是打这条路来的呀。”
“没必要去吸那口烟,有害身体健康。”这不是谎言。至少不全是。
分妮走得气喘吁吁,她提不动两个桶。“我得歇歇。”
“如你所愿,”提利昂说罢就把桶放下,他自己也累得受不了了。腿酸痛得厉害,所以他找了块大石头坐上去揉大腿。
“我可以帮你揉,”分妮提议,“我知道怎么按摩。”他逐渐喜欢上了这女孩,但每当她碰到他的身体,他还是感觉不自在。他转向乔拉爵士。“你再多挨几顿打,就比我还丑了,莫尔蒙。告诉我,你还能打吗”
大个子骑士抬起瘀青的眼睛,像看虫子一样地看着他。“我还能扭断你的脖子,小恶魔。”
“很好,”提利昂提起桶子,“那我们就走这条路。”
分妮皱紧眉头。“这完全不对呀,我们不该左转,”她伸手指出,“老泼妇分明在那头。”
“我们去邪恶姐妹那边,”提利昂点头示意,“相信我,”他补充,“这条路更近。”说完他拔腿就走,铃铛一路作响。他知道分妮会跟上。
有时,他嫉妒女孩脑子里那些可爱的小迷梦。她让他想起了珊莎史塔克,那位他短暂地迎娶又很快失去的童贞新娘。分妮有许多可怕的经历,但她依然保持着纯真。她怎么就长不大呢她比珊莎年长,又是个侏儒但你从她的举止中绝对看不出这点。她活得一点也不像怪物马戏团里的奴隶,反而像个出身高贵、美貌如花的闺女。提利昂经常听见她在夜里祷告。这是浪费口水。如果世上真有神灵存在,那也是以折磨我们为乐的残酷神灵。要不然他们怎会造出这样一个变态的世界,这样一个充满痛苦和不公、人吃人的血淋淋的世界怎会造出我们这种怪物有时,他真想爬起来抽她几巴掌,或者猛力摇她,朝她大吼,以彻底粉碎她的迷梦。没人会来拯救我们,他想把这话对她说清楚,惨淡的人生还远没有结束。但不知为何,他就是说不出口,就是做不到。他没法给她那张丑脸一记老拳,把蒙蔽她的眼罩狠狠撕下;他反而会捏捏她的肩膀,甚至给她一个拥抱。每一个拥抱都是谎言。她在我的谎言里越陷越深,是我害了她。
他连达兹纳克竞技场里的真相也瞒住了她。
狮子,他们打算放狮子咬我们。对他而言,这是无比辛辣的讽刺。或许在被撕成碎片前,他该纵情狂笑几声。
没人把那歹毒的计划告诉他,至少没人明说,但在达兹纳克竞技场下的砖穴里,他很容易搞清真相。砖穴黑暗隐秘,位于观众席正下方,那是斗技士们的地盘,仆人在那里照料活人和死人那里有煮饭的厨子,打理兵器的铁匠,给斗技士剪发、放血、包扎伤口的江湖医生,在战斗前后满足斗技士性欲的妓女,以及用锁链和铁钩把战败者拖离沙地的收尸人。
保姆的表情给了提利昂第一条线索。表演结束后,他和分妮回到被火炬点亮的砖穴,里头满是没上场的和已下场的斗技士。有的在磨武器,有的在向异教神灵献祭,还有的在赴死前喝下罂粟花奶,以麻痹神经。上场获胜的聚在角落玩骰子,发出劫后余生者特有的爽朗笑声。
当分妮牵嘎吱进门时,保姆正掏银币付赌债。他脸上闪过片刻困惑,这没逃过提利昂的眼睛。保姆以为我们回不来,他朝周围看,他们都以为我们回不来。我们本来难逃一死。让他完全确信的是他偷听到驯兽师朝竞技场主大声抱怨:“我的狮子快饿死了,整整两天没喂你们要我别喂,我便没喂,现在女王得赔偿损失。”
“她下次上朝时你自己说去。”场主吼回去。
然而直到现在,分妮也没有丝毫察觉。提起竞技场,她遗憾的只是没引发更多欢笑。要是真的放出狮子,他们恐怕会笑得尿裤子吧。提利昂几乎要对她吐露实情,但最终只捏了捏她肩膀。
分妮忽然停步。“我们真的走错路了。”
“才怪,”提利昂放下水桶,提把在他手上印下深深的勒痕,“我们去那边。”
“次子团”乔拉爵士脸上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容,“你以为这样能得救,你就太不了解棕人本普棱了。”
“噢,我当然了解他,我跟普棱下过五盘棋咧。棕人本是个城府颇深的老滑头,盘算得很精处处留心眼,习惯让对手去冒险,自己好整以暇地等待,并根据战斗进程见风使舵。”
“战斗什么战斗”分妮从他身边吓退了一步,“我们得赶紧回去,主人需要清水。磨蹭下去,我们会吃鞭子的。美女猪和嘎吱也还在营地呢。”
“甜心会照顾好它们,”提利昂撒谎。大概“伤痕”和他的朋友们很快就能享用火腿、培根和美味的狗肉汤大餐了吧,但这些没必要让分妮知道。“保姆死了,亚赞也命不久矣,入夜前大概没人会注意到我们逃跑的事。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不要。你知道他们会怎么对付逃跑的奴隶。你知道的。求你了,我们逃不出去。”
“谁说我们要逃出去”提利昂再度提起水桶,蹒跚着小步开跑,再也没回头。莫尔蒙随即跟上。过了一会儿,他听见分妮匆匆追赶的脚步声。他们跑下一道沙土坡,前往由一圈破帐篷围成的营地。
他们来到拴马的地方,遇到了第一名守卫。这是个消瘦的泰洛西长矛兵,下巴有栗色胡须。“干什么的桶里装了什么”
“桶里有水,”提利昂道,“大人请看。”
“大人想要啤酒,”矛尖抵住了他后背发话的是另一名守卫。提利昂听出他带有君临口音。跳蚤窝里的人渣。“矮冬瓜迷路了”守卫盘问。
“我们特来加入贵团。”
一只桶无声地从分妮手中滑落,打翻在地。在她伸手抓住之前,水已洒了一半。
“团里傻瓜够多了,有必要多加三个”泰洛西人的长矛拂过提利昂的项圈,摇了摇那镀金小铃铛。“况且你是个逃跑的奴隶。三个逃跑的奴隶。这项圈是谁的”
“黄鲸鱼的,”出声的是第三个人一个瘦骨伶仃、嚼酸草叶嚼得牙齿鲜红的短须佣兵。他是个军士,提利昂从其他两人的态度中察觉到。这家伙的右手是个钩子。好样的,这杂种看起来就像波隆。“他们是本想买的侏儒,”军士告诉长矛兵,又瞥了乔拉爵士一眼,“至于这大个子让他也进去。三个一起。”
泰洛西人挥挥长矛放行。提利昂马上走进去。另一个守卫几乎还是个男孩,顶着一头稻草色脏头发,唇上几乎没毛用一条胳膊捞起分妮。“噢噢,我这个有奶头哦。”他边笑边伸手到分妮的上衣底下摸索。
“好好带着她。”军士厉声喝道。
那小子悻悻地将分妮扔到肩上,提利昂则以自己那双短腿所能容许的最快速度当先而行。他很清楚目的地是营火坑对面的大帐,大帐的彩绘帆布由于常年风吹日晒,业已开裂褪色。几个佣兵观望着他们这行人,还有个营妓朝他淫笑,但没人上前干涉。
帐内有很多行军折凳、一张搁板桌和一架子长矛长戟,地上铺了六七块磨破的杂色地毯。帐内有三位长官,一个纤细优雅,留着尖胡子,佩带刺客的细剑,穿粉色紧身开衫上衣;另一个是肥胖的秃子,一手握鹅毛笔,指间沾满墨渍。
他要找的是第三个人。提利昂鞠躬道:“团长阁下。”
“我们发现他们想潜入营地。”小伙子将分妮扔到地上。
“逃跑的奴隶,”泰洛西人宣称,“还带着水桶。”
“带着水桶”棕人本普棱重复。眼见没人解释,他吩咐:“孩子们,回岗位去,不许对任何人提起这事,一句都不准提。”他们走后,他笑着对提利昂说:“专程来找我切磋席瓦斯,耶罗”
“玩玩也无妨,我可是很享受胜利滋味的哟。普棱,听说你已经叛变两次,我很欣赏你。”
棕人本的笑意从未触及眼睛,他像审视一条会说话的毒蛇一样审视提利昂。“你究竟有何贵干”
“我此行是为了让你美梦成真。你曾想在拍卖场买下我,又试图在棋桌上把我赢回去。我鼻子完好无损时,也没帅气到让人这么迷恋咧这一切说明你清楚我真正的价值。好吧,现在我自己送上门,完全免费。你还是行行好,召来铁匠,将我们的项圈摘掉吧。我受够了边走边发出愚蠢的声音。”
“我不想开罪你高贵的主人。”
“亚赞有燃眉之急,管不了三个失踪奴隶。他骑上了苍白母马。何况他们怎敢来这找人你的手下足以让他们望而却步。说穿了,这是笔以小博大的买卖,包你稳赚不赔。”
穿粉色紧身开衫上衣的傲慢军官嘶叫:“他们把瘟疫带来了、把瘟疫带进了这个帐篷”他转向本普棱,“团长,要我砍他脑袋吗扔进粪坑埋了了事。”他说着抽出宝石把柄的刺客细剑。
“砍我脑袋你可得细心点,”提利昂道,“手上别沾血,瘟疫会通过血液传播。还有啊,衣服沾血也没救了,你得把它们烧光。”
“干脆把你连衣服一起烧怎么样,耶罗这样最保险。”棕人本说。
“你我都清楚我不叫耶罗。你看到我的第一眼就明白。”
“或许罢。”
“我也清楚你的底细,大人。”提利昂说,“虽说比起家乡的普棱,你是个棕人而非紫人,但以血统而论,你毕竟是西境人如果你在姓氏上没撒谎的话。普棱家族宣誓效忠凯岩城,我恰好知道点他们的家族史。你这一脉既生在狭海对岸,那我敢打赌,你是韦赛里斯普棱的小儿子。只怕女王的龙相当亲近你,是也不是”
佣兵似乎颇感有趣。“谁跟你透露的”
“没人跟我说。关于龙的轶事大半是蠢人编造的闲话。什么会说话的龙啦,什么囤积金银财宝的龙啦,什么长了四条腿、肚子有大象那么大的龙啦,什么跟斯芬克斯玩猜谜游戏的龙啦全是无稽之谈。但古书中确有真正的智慧。我不仅知道女王的龙会亲近你,还知道个中缘由。”
“我老妈说我老爸有一点龙血。”
“他不仅有龙血,兴许还有六尺长的命根子不是。你听过这故事吧好啦,让我们开诚布公。你无疑是个聪明的普棱,你清楚我的脑袋值一个领主之位但你却要横跨半个世界、回到维斯特洛才能领赏,而到那时,只怕我的脑袋早成骷髅,变为蛆虫的乐园了。我亲爱的老姐不会相信你的说辞,不会给你允诺的奖励。你知道这些女王、太后啥的是什么德行,她们都是善变的婊子,瑟曦更是婊子中的婊子。”
棕人本挠挠胡子。“我可以活捉你回去,或把你的脑袋装进罐子里拿药水泡。”
“再或干脆支持我,这是最聪明的做法。”侏儒咧嘴笑道,“作为家中次子,这个军团命中注定是我的归宿。”
“耍杂技的在次子团里没有位置,”粉衣刺客轻蔑地说,“我们需要战士。”
“所以我给你们带了一个。”提利昂用拇指比比莫尔蒙。
“就这货”刺客笑道,“丑八怪一个,你以为加入次子团,光凭几道伤疤就够吗”
提利昂那双不对称的眼睛翻了个白眼。“普棱大人,你这两位朋友是什么来头粉色那个好像脑筋不太灵光。”
刺客噘起嘴,而他拿鹅毛笔的同伴被提利昂的傲慢态度逗乐了。开口解释的反而是乔拉莫尔蒙:“墨水瓶是次子团财务官。那只孔雀自称为狡诈的卡斯帕罗,瞧那副自命不凡的样子,依我看叫无耻的卡斯帕罗更贴切。”
莫尔蒙的面孔被打得难以辨认,但声音没变。卡斯帕罗惊讶地瞪着他,普棱眼角的皱纹则兴致勃勃地舒展开来。“乔拉莫尔蒙是你多时不见,你被折煞得很惨啊。我们还得叫你爵士先生吗”
乔拉爵士肿胀的嘴唇扭出一个恐怖的笑容。“给我把好剑,你叫我什么都行,本。”
卡斯帕罗踏步上前:“你她明明把你赶走了”
“但我现在回来了。我是个傻瓜。”
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傻瓜。提利昂清清喉咙:“待会儿再叙旧好吗让我先解释清楚,我的脑袋好端端地搁在脖子上为啥对大伙儿都更有利。你要明白,普棱大人,我这人对朋友向来出手大方。如果你不信,可以去问波隆、去问多夫之子夏嘎、去问提魅之子提魅。”
“这些人是何方神圣”外号墨水瓶的财务官问。
“他们都是用剑为我效劳的正派人,因为兢兢业业,所以发了大财,”侏儒耸耸肩,“噢,好吧,正派人这个评价见仁见智。或许我该说,他们跟你们一样,都是些嗜血的畜生。”
“这些人或许存在,”棕人本接口,“又或许是你信口胡诌。你说那人叫夏嘎这像个女人的名字。”
“他至少有女人的奶子。下次见面,记得提醒我关注他的裤裆。那玩意儿是席瓦斯棋不是摆出来下一盘吧。不过先给我倒杯酒,我的喉咙干得像坟墓里的老骨头,润润嗓子,才好讨价还价嘛。”oshow7,,;手机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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