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1 / 2)

“林淑真”三个字一出口,冯凯惊出了一身冷汗,差点没一屁股坐到地上。他的直觉、他不好的预感果真应验了,这个王金叶不知道为什么就变成了林淑真,变成了他的丈母娘。

冯凯故作镇静,说:“这么说,你们也知道她原来叫王金叶喽?”

段科长有些迟疑,皱着眉头想了想,说:“公安同志,王金叶的事情,是组织上同意认可的,已经定性了啊。难道,又有什么变化吗?”

一说“组织上”,冯凯又是一惊,于是做贼心虚道:“不不不,没有变故,我就是履行一个访问程序。您只需要客观阐述她的情况,我做完记录就行。”

“哦,那就好,那就好。”段科长的笑容回到了他的脸上,说,“林淑真才是这位女同志的本名。她的父亲是研究员,高级知识分子。林淑真初中毕业后就上了卫校。刚上卫校的时候,她的老师就觉得她在学医这一方面挺有天赋,于是推荐她去沈阳医学院工农兵大学当学员,学制三年。可没想到,还没报名呢,她的父亲就因为,嗯,某种原因,蹲大牢了。这样一来,她政审肯定是过不了的。而她的老师呢,惜才啊,于是通过关系,把她的户口转到了自己的名下,等于是收养了个义女,改名叫王金叶。就这样,她去沈阳医学院读了三年工农兵大学,一直到去年夏天毕业后,留校实习了半年,等待分配。去年年底,她的父亲被平反了,恢复了名誉,她自然而然也就恢复了身份,分配到我们这里了。”

“才二十岁出头,就大学毕业啦?初中毕业就能上大学?”冯凯瞪大了眼睛。

“这你都不知道吗?”段科长很疑惑,“工农兵大学,是推荐制嘛,政审合格就行。大部分只是初中、中专文凭,甚至还有小学文凭的呢。”

冯凯点点头,心里还存着一些侥幸,因为他记得自己的丈母娘明明是中国医科大学毕业的,怎么会成了沈阳医学院的呢?于是问道:“哦,那你们是不是和中国医科大学有什么合作呢?比如送在职的医生去进修什么的?”

“中国医科大学?”段科长偏头想了想,说,“你说的就是沈阳医学院吧?现在的沈阳医学院的前身,就是最早在延安的中国医科大学啊。1945年从延安迁到了东北,但是1956年的时候,就已经更名为沈阳医学院了。”

冯凯恍然大悟,中国医科大学现在处于更名的阶段,也许再过一两年,就又叫回中国医科大学了。而现代的沈阳医学院,应该是别的学校更名而来的。因为自己对这两所学校的历史并不了解,所以弄混淆了。

再仔细想想,王金叶,哦,不,应该是林淑真,在给自己包扎的时候,那气鼓鼓的表情,不是和自己丈母娘生老丈人气的时候一模一样吗?虽然自己认识丈母娘的时候,她已经50岁了,但现在想想,眉眼之间的气质也是非常相似啊。自己因为她名字不同、学校不同而先入为主了,认定王金叶不可能是未来的丈母娘,这才差点犯下一个致命的错误。如果因为自己的挑拨,让这个世界不存在顾雯雯了,那可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同志,同志?”段科长的呼喊打断了冯凯的思绪。

“啊,好的,这样就清楚了,等回头我们录入你们集体户的时候,心里也有数了。”冯凯给自己打着圆场。

“是啊。”段科长说,“虽然只是工农兵大学生,但小林的业务还是没的说的,现在在我们急诊科工作,你知道吗?急诊科可是个通科科室,得每个专业都懂。不过呢,小林就是有点马大哈,忘性大,总是忘这忘那,这毛病不改,是不能让她上手术台的。”

后面段科长说了什么,又是怎么寒暄道别的,冯凯是一概不记得了,他现在的策略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得把对顾红星有误会、有偏见的林淑真给哄回来,好好撮合他俩了。

大年三十的下午,街上就已经没有人影了,更没有饭店餐馆开门,这和现代差太远了。冯凯嫌包饺子太麻烦了,于是自己下了碗面,在顾红星从家里带来的一瓦罐咸菜里捞了一些,算是菜,凑合了自己从现代社会来到这个时代后的第一顿年夜饭。想起还在现代时,自己从小到大,即便在单位加班,也没过过这样寒碜的年。

在这个没有电脑、手机,甚至没有电视、春晚的年代,冯凯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干吗。拿起一本《三国演义》看了几章,就心烦气躁地扔到了一边。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觉。在现代,自己每次都嫌春晚一年不如一年,现在想起来,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虽然这个时代没有那么多娱乐方式,但比起现代,可是热闹很多啊。从晚上十一点钟开始,一直到天蒙蒙亮,整座城市浸没在鞭炮声里,空气中满满的都是火药味。这种体验,陶亮恐怕只有在小的时候才有过。

不过冯凯并没有去想自己的童年经历,而是在想顾雯雯。顾雯雯的性格更多像林淑真,虽然话不算太多,但简单、直接,有足够的包容度,大大咧咧、与人为善,不会因为一件小事记仇,比较容易和人相处。所以顾雯雯在她们刑科所里,还是很有人缘的。但顾雯雯也有和林淑真不一样的地方。段科长说,林淑真是个马大哈,而这个词和顾雯雯沾不上边。顾雯雯好学、谨慎而且细心,就连并不是她专业的法医学鉴定书,送到她那里审发的时候,她都能找得出里面的错误。工作十年,顾雯雯的刑科所没有发出任何有瑕疵的鉴定书。办案也是这样,顾雯雯一旦钻进去,就像是钻进了牛角尖,不搞明白,她连觉也不睡。看来这一点,还真的有点像顾红星。因为顾红星回家过年前,还专门借来了照相机,把档案室里的女工案卷宗的现场照片翻拍了带走,说是放假的时候要研究一下。三天假而已,也不让自己闲着。

爆竹声渐渐稀疏的时候,冯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吵醒了。

冯凯不情愿地从被窝里爬了出来,屋内生着的炉子还没有熄,还挺暖和。他坐在床上仔细分辨了一下是真的有敲门声还是在做梦,果真是自己的宿舍门被人敲响了。

“不是说好了三天假不来骚扰我吗?”冯凯穿上拖鞋拉开了宿舍门。

门口站着的是穿着厚厚的棉袄,脸蛋冻得通红的王金叶,准确地说,是林淑真。

“林医生啊。”随着开门,冯凯感到一阵冷飕飕的,连忙又反身往床边跑,说,“小顾同志回家过年了,不在这儿。”

林淑真有些窘地说:“我不是找他,我来找你。”

“进来,进来,冷。”冯凯朝她挥挥手。见林淑真并没有挪动步子,冯凯突然想到,这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能进只有他一个大男人在的单身宿舍呢?于是冯凯只能不情愿地把棉袄棉裤套上,然后走到了门口。

“对不起,我今天突然想起来,你肩膀上的伤,得换药,忘了告诉你。”林淑真咬着嘴唇,一副做错了事情的样子,声音越说越小。

“你不在家过年,为这事儿回来的?”冯凯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你还真是个马大哈。”

“不是,不是,我初二值班。”林淑真怕冯凯误会,马上解释道。

“不用换药,你包扎的纱布,我昨晚就扔了。”冯凯满不在乎地说,“皮外伤,都结痂了。”

“啊?是吗?那就好。”林淑真如释重负,准备转头离开。

“哎,你等等。”冯凯下意识似的叫住了林淑真,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林淑真疑惑地盯着冯凯,半天,冯凯才说道:“我们这工作呢,确实危险了些,但那是在救人,救人就是崇高的,和你们医生一样。”

“嗯。”林淑真点了点头,继续疑惑地看着冯凯,不知道冯凯突然来这么一句是什么意思。

这个“嗯”让冯凯更不知道如何往下接,于是有些慌张:“啊,我,我的意思是,顾红星他有一颗救人的心,应该被赞扬,是吧,不应该被冷落。”

林淑真偏头想了想,说:“你什么意思啊?群众不都给你们鼓掌了吗?”

“我是说你。”冯凯说道。

“我?”林淑真说,“你是让我赞扬他吗?那我不去。他那天的行动太莽撞了,我觉得救人的前提是保护自己,自己都保护不了,还能去保护谁?”

林淑真说得很有道理,这让冯凯一时语塞,只能搪塞道:“人民公安为人民,只要能护得人民安全,必要的时候也需要牺牲自己。”

这几句话,在林淑真听来,似乎有些感动,她思考了一会儿,说:“你说得也对,军人也是这样。哦,对了,还有白求恩大夫,也是牺牲了自己。”

“当然,我们会尽力不去牺牲。只要不牺牲,就能保护更多的人。”冯凯连忙圆场,“那你还生小顾的气吗?”

“生气?”林淑真说,“我没有生气啊,我只是觉得,嗯,就是那个场面比较让人心慌。”

“哦,你想说的是,他让你没有安全感了。”冯凯打了个哈哈,心里想着顾雯雯和他说的话。

“安全感?”林淑真可能觉得这个陌生的词挺能概括她当时的所想,所以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你要这样想。”冯凯见火添柴,不知道是在为顾红星说话,还是为了解开自己心里的结,“连公安同志都不能给你安全感,还有什么人能给你安全感呢?”

“小顾半天都不说一句话的人,谁知道他有没有安全感。”林淑真扑哧一声笑了。

“谁说的,那是你不了解他。”冯凯做出一副头痛的样子,说,“你要是和他熟悉了以后,他天天絮絮叨叨的,能把你烦死。什么第一、第二跖区啊,什么斗形纹、弧形纹啊,天天说听不懂的话。”

冯凯顿了顿,看林淑真有些跟不上自己的话题,连忙又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他的表达能力其实很强的,就是因为性格比较内向,和不熟悉的人缺乏交流的自信。”

“我觉得还好啊。”

“我也很奇怪,他和陌生人说话都会结巴,但和你说话,倒是流利得很。所以,你以后和他多说说话,有助于帮助他建立自信。”冯凯说完,偷偷观察林淑真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