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他们被朕挑衅几句便受不了了,恐怕也等不到此时,该是在父皇驾崩时,便出兵皇城。邢辰牧淡淡应道,他此时背对着卓影,让卓影看不清神色。
属下知道圣上有自己的考量,但眼下宫中锦卫军人手不足,太皇太后薨逝也不知是否会引起宁远怀疑,总之还是小心为上。
朕日后会多加注意。
卓影比邢辰牧所想更为警觉,邢辰牧闭了闭眼,心中知晓这恐怕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了,再拖下去,事情只会越来越难办。
下定决心后,邢辰牧忽然问道:卓影,若有一天,朕不再是天子,而只是一名普通百姓,你还愿意追随朕吗?
影卫统领一生只会追随一位君主,除非属下战死,否则又怎会让奸人得逞。
卓影只当邢辰牧在说谋反一事,心中觉得并不会发生邢辰牧口中的情况,若他活着,不论如何都不会让反贼近邢辰牧的身,若他不幸战死,又何谈是否追随。
邢辰牧知道卓影误会了,可这答案同时也印证了他之前所想,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朕是说,若并非因为反贼,而是有一天,朕不愿做这个皇帝了,你是否愿意,随朕离开?
圣上......卓影一愣,虽说前朝也曾有过天子自愿让位的先例,但他从不曾想,邢辰牧也会有此念头,若要问他是否愿意,自然是愿意的,早在许多年前,让他愿意全心效忠的便不再是那个尊贵的身份,而是眼前的这个人。
见卓影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邢辰牧又道:你放心,朕只是......
似乎是怕他误会,卓影生平第一次无礼地打断了他的话,抢白道:属下愿意,圣上在哪,属下便在哪。
邢辰牧笑了笑,没接他这话,反倒是继续将自己想说的说下去:朕随口说说,你不需太过紧张。
卓影却皱眉,邢辰牧显然不像是会随意说这种事之人。
许是见他显然不信,邢辰牧又道:真的,朕只是想知道,撇开这层身份,朕还能拥有什么。其实很早前朕便一直在想,是否朕打娘胎起,便注定不讨人喜欢。
当初母后怀着朕,因为未婚先孕,又不愿说出孩子父亲是谁,险些便被村里的长老活活溺死,甚至连外祖父也因教女不善,挨了打。后来,母后蒙先皇后陈氏大恩入了宫,若朕是位公主,想来母后的日子也不会那般艰难,偏偏朕是个皇子,上头有居嫡居长的大皇子,有母家十分强势,又得太后庇护的二三皇子,父皇并不多待见朕不说,还让母后徒惹得其他妃嫔忌惮,就算之后朕登基,朝中众人对朕也有颇多不满,图谋不轨者自不必多说,其余大臣又何尝是真正信服朕的。
卓影听不得邢辰牧如此妄自菲薄,认真道:可太后是真心疼爱圣上的,先皇传位于您,想来也是认可了您的能力,至于朝臣,也并非所有大臣皆有异心,比如卫家便是对您忠心耿耿,还有永安王爷......
还有我......
最后几个字卓影并未出口,只默默在心中补充道。
邢辰牧看着卓影眯了眯眼,似乎是回忆起了许久之前的事,半晌后他才开口:太后乃是朕生母,对朕自然是真心疼爱的,但你可知,当初母后发现年仅三岁的朕竟已经能识字时,她感到的并非是惊喜,而是惊惧,她怕朕挡了大王兄的锋芒,怕她会失去在宫中唯一真心待她的姐妹。而圣上......若非大王兄装病,这皇位又怎会落至朕头上。
至于卫家,卓卿也许不知,当初父皇立朕为太子,第一个带头站出来反对的便是大将军卫林,卫家是忠心,但忠的从不是朕,而是这冉郢。大皇兄四岁能舞剑,五岁能使弓,六岁已可百步穿杨,在当年秋狩上大显身手,获父皇亲赐角弓,武将心中,他是几十年难得一遇的武学奇才,文官心中,他的文采学识比其他皇子也毫不逊色,在卫家,甚至在包括以师相为首的一众大臣心中,他都是这皇位的不二人选。
也恰恰是因为卫家当年对邢辰修的拥戴,在邢辰牧计划这一切之初,才会决意让邢辰修去往北境,卫家效忠朝堂,赏识有能之人,邢辰修就算在镇北军营中提前暴露了身份,想来卫衍也不会太过为难他。
那永安王爷呢,难道王爷对您也是假意?
邢辰牧当年被立为太子时,卓影还只在影卫储备军中训练,自然无从了解这些事,现下邢辰牧说起,他才知对方这一路走来是何其的孤单。
王兄倒是真心待朕的。邢辰牧思及自己幼时像块糖糕似的粘着邢辰修时的情形,终于露出几分笑意,但很快那笑意便隐进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中。
正是因着邢辰修待他从来都是真心,他才必须尽快让自己强大起来,使得邢辰修不需再借病替他谋划、铺路,从今往后,换他来保护邢辰修,以及......他所爱之人。
外头雨势渐大,伴着夏日特有的雷鸣,搅得人心烦意乱,卓影神色严肃,正努力想着该如何安慰邢辰牧,忽然,他感到后背贴上一温热之物。
朕能拥有的从来不多,但万幸现在,朕有了你。带着些微酒香的气息洒在颈侧,卓影尚不及反应,整个人已经被邢辰牧拥入怀中,那个再熟悉不过的低沉嗓音,在他耳畔认真问道,阿影,做朕的皇后可好。
外头又一道雷落下,发出轰的一声巨响,卓影便仿佛被那雷劈中了似的,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恍惚间,他甚至觉得自己与周遭的一切都隔着一道屏障,屏障那头的邢辰牧是虚幻的,是他执念过深而产生的幻觉。
邢辰牧见他如此,也不急着催他回答,只是安静地拥着他,享受这一刻的亲昵。
也不知过去多久,卓影猛地回过神,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脱离了邢辰牧的怀抱,他看着邢辰牧的眼中满是戒备,颤着声道:圣...圣上您醉了。
在两人以往相处的某些瞬间,卓影心中也曾闪过这样的猜测,可也许是他的责任不允许这样的猜测成真,所以每每脑海中冒出这样的念头,便会被他狠狠地按回去。
那个一直以来,被邢辰牧放在心尖上的人是他,所以向来温和的太后大发雷霆,所以邢辰牧一拖再拖,不成婚,亦不能将他的身份公之于众。
若让人知晓了这份情,何止是乱党能借此名正言顺地出兵,恐怕朝中最先死谏的便是忠臣。
若问卓影知晓了邢辰牧的心意,是否欢喜,自然是欢喜的,又或者说,是狂喜。
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两情相悦更美好。
可他甚至来不及去想邢辰牧为何会对他动心,又是从何时起对他动心。
他满心满脑想的是,这人是当今圣上,是要流芳百世的明君,亦是他早已发誓要守护一生的主子。
他不敢,也不能,亲手毁去邢辰牧的名誉。
卓影这样的反应,邢辰牧并不意外,但他还是含笑道:不,你很清楚,朕没醉。
圣上,您不可,不可如此。
为何不可?朕身为一国天子,难道连选择自己所爱之人的权利也没有?邢辰牧抬手取下他的半面,柔声道,朕不想勉强你,也不逼你此时立刻答复,你可以考虑一段时日再做决定,而在这之前......
邢辰牧反身走到矮柜前,从里头取出早已经准备好的一封信件,递给他:替朕将这封密信送至镇北军营,亲手交给王兄。此事事关重大,除了你,朕不放心任何人,至于立后一事,便待你从北境返回,再给朕一个答复吧。
卓影微微松了口气,问道:圣上想让属下何时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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