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澍连忙把话锋接转:“都怪我!我该陪他一起做的……阿维他打小被护着长大,未曾碰过这些,性子也执拗,顾小娘子别往心里去……我现在去劝劝他!”
他边说边向蔻析使了个眼色,追着出了门。
蔻析盈盈浅笑:“阿维近日心火旺盛,说话难免冲了些,我给他调理调理就好。大家继续吃菜……别浪费了这么一大桌子美味。”
席上众人陆陆续续把注意力回归到佳肴美酒上,仿佛刚才并未发生任何波折。
顾逸亭举杯饮尽残酒,深觉喉咙至胸腹烫灼如烧,连带腹中阵阵隐痛,除了难受,再无别的感觉。
她为掩饰熊熊未灭的恼火,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朵白木耳。
明明爽滑兼备,饱含肉汤的鲜美,却令她食不下咽。
席间觥筹交错,她如芒在背,只坐了一盏茶时分,遂借身体不适为由,避席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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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高夜沉,一弯新月擦过农家院舍的檐角,以柔柔清辉勾勒出屋顶上两个健硕的身姿。
若非从海外杀手处夺来的密匣还藏在顾家的随行物资中,一时半会儿取不出来,宋显维大抵会压抑对顾逸亭的眷恋,立马带上钱俞柯竺,一走了之。
毕竟,敌对势力已被清剿,而他毒性除尽,按理说,该急速归京复命才对。
此番纡尊降贵,遭受挫败与折辱……
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本可置之不理,但冷嘲热讽他的,是他捧在心尖上的那个人,他的那道气难吞难吐,如鲠在喉。
梦中,她对他始乱终弃;梦外,半点情面也不留。
她若顾及他的颜面,岂会容许宋昱跟了一路?岂会始终隐瞒顾家上下,让大伙儿觉得他如赖皮狗追着她、自讨苦吃?
他宋显维,是当今天子的亲弟弟!是先帝遗诏所封的宁王!
抛开近年守卫疆土、征战沙场所获的拥戴和敬重不说,就算他闲居在京之时,处庙堂巅峰的兄姐,尚且宠着护着他,何时需他向任何人低声下气、百般迁就?
眺望月下山川连绵起伏,山村小宅院灯火寥落稀疏,他恍然如置身梦境,竟有种忘却身处何方的错觉。
他也许中了蛊毒,才会平白无故去作贱自己!
秦澍陪坐在他身侧,手里拎着从某处顺来的一壶酒,偶尔灌上两口,酒香四溢,却始终无话。
同为男子,知晓沉默的可贵。
匆匆脚步声敲破院落的寂静。
顾逸亭一手不经意捂着腹部,领了紫陌仓促行出,步往一侧的卧房,因一低唤定住步伐。
宋显维居高临下,眼见宋昱从内推开一座房子的大门,噙笑说了句什么。
逆着夜风,具体的听不真切。
依稀听其提到“镇上的陶瓷展”、“合适的盘碗碟”,宋显维猜出,他又借机约顾逸亭小逛。
沿途奔波的七八日,宋昱曾力邀她欣赏桃花林、到闹市酒楼品尝新菜等,已不下数回。
顾逸亭大多以忙活为由,婉拒或改让顾逸峰凑个热闹。
然则这一回,宋显维似看到顾逸亭往他的所在扫了一眼,含笑应声:“承蒙世子邀约,明日必定如约前往。”
她那柔如夜月微风的嗓音,以及宋昱意外惊喜的笑容,如双重利刃,狠扎在宋显维心头。
他冷冷收回视线。
抬目望天之际,皎洁银月与璀璨星辉落入了他的清亮眼眸,却耀不散他堆叠的寂寥与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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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逸亭是故意的。
她纵然夜视不佳,亦能瞬即判别,月下屋顶的两道身影属于何人。
以那两人的能力,即便听不清她和宋昱的对话,也可凭借神态推断谈话内容。
怒气驱使她扬起笑颜,爽快答应宋昱的邀约。
然而洗浴过后,捂着蔻析热过的药包,悔意便如浓烈草药气钻入她鼻息,汇入她的身体发肤。
她从何时起变得如此爱计较了?又自何时起学会以锐气去伤害旁人?
阿维和表姐藏了小秘密,并携手瞒骗她,固然可恶;但她利用宋昱的示好,当面刺激阿维,又好得了哪里去?
夜间的腹痛外加心事萦绕,她辗转反侧,倍感煎熬,到下半夜才迷迷糊糊入了梦。
梦中,陪伴那家伙闲坐屋顶的人,换成了她。
房屋拔地而起,她既惊且慌,他则笑而挽她的手,在她耳边轻语:“不怕,有我在。”
最终,他们立于山峰之巅,俯瞰苍茫大地上的芸芸众生,心也似容纳了广袤天地、千山百川。
在他温柔拥她入怀的蜜意中,火热跳动的心,蔓生出笑傲苍穹的豪情壮志。
次日晨起,尚未从那包揽六合八方的大梦中回神,顾逸亭揉着惺忪睡眼,被紫陌备下好几套华丽服饰和精美首饰一晃,心生惆怅。
居然莫名其妙做了离奇的梦,什么睥睨天下,什么游历山河!
她不就是个锱铢必较、胸无大志的小女子罢了!
连小小的一道菜也容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