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愣了须臾,想了些事,多看自家亲戚一眼,不成么?我可听说,你进城时被成千上万人围观呢!谁知入你法眼的,有多少娇媚女子?迷得你好些天没了影……”
宋显维轻声叹息:“才没功夫管她们!我在忙密匣的事。”
“有眉目了?”顾逸亭没法从他言而未尽的语气中辨别什么。
宋显维默然点了点头,却苦笑着抱她更紧,似乎在寻求鼓励与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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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前,宋显维恢复了黑脸胡须男的形象,率领钱俞、柯竺、狄昆等部下,骑着高头大马入城。
以往他回来,京中士庶夹道欢迎,乃常态。
万万没想到,这一回观望的百姓比往时多了十倍以上,且多半是妙龄女子。
事实上,三年前边塞的所谓“彪炳战功”或“英勇事迹”,或多或少都因他少年亲王的身份,被讨好的部下夸大其词,再加上民众口口相传,言过其实。
比方说,他在战场上以一当十,传到京城便成了“以一当百”;杀敌一千,有可能会传成了三千……
他每每解释自己根本没那么神,别人则反过来夸他不骄不躁、虚怀若谷。
事后他明白——当龙椅上的九五至尊换成女子后,万千子民开始翘首以待,能有一位驰骋疆场、英朗不凡的少年英雄横空出世,予仁柔的皇族更多刚阳力量,也成全他们的美好臆想。
他一不小心,被选为寄托情怀与希望的对象。
因此这两年,他总是默默努力,力求成为大伙儿口中夸耀的那个人。
此次回京,主干道严重堵塞,宋显维眼看进宫困难,索性绕道去了趟晋王府。
四哥晋王仅比他大两岁,因腿有残疾,早早甘愿当个闲散宗亲。
他聪敏好学,除了建筑、造器、机械方面均有涉猎,还对古玩、金石、书画类极感兴趣。
进了花木清幽的晋王府后,宋显维毫不客气,拉了晋王直奔内院书房,确认四下无人,翻出密匣内藏的田黄小章给对方判定来源。
晋王把玩片晌:“是好东西!上乘的田黄冻石,质地致密、细腻温润、色泽光洁,萝卜细纹几不可见,已不止一两田黄三两金的价格。”
“哎呀!四哥!我不是找你估价,是问你来历!”宋显维瞪着四哥清俊的容颜,略显不耐烦。
“欸?这不是你的?我记得你有一枚近似的啊……”
晋王细看底部的篆书,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你那枚刻的是‘福寿安康’,比这稍大些……”
宋显维也记得幼时曾有类似的印章,只是他一向不好文,熟知他脾性之人宁愿送赠他宝剑匕首,也不可能把如此珍贵的美石浪费在他身上。
“你确定……我有?”
晋王沉思半晌:“咱俩小时候,还住宫里的皇子居所……我那会儿刚迷上这玩意,问你要过几枚印章。你二话不说给了,独独那一枚,被你娘要回去了……据说有纪念意义?具体我忘了。”
宋显维背上渗出薄薄的冷汗。
——此事……难道和他的生母有关?
他当然不相信,出身平庸、性情柔善的柳太嫔能和海外杀手勾连在一起。
可为何对于柳太嫔而言,有“纪念意义”的章子,和密匣中的如此相似?
宋显维估摸着已临近宫门下钥之时,不便再入宫面圣,他千叮万嘱请四哥保密,从晋王府后门飞马向北,一路经过层层关卡,抵达北山寺庙附近的小院落。
京城北郊的山野浸润在漫天霞光中,花树如云般飘洒着花瓣雨,落了他满头满襟。
小院落曾是三哥秦王昔年养病所居,现下卧病在内的则是当今太后谢氏。
谢氏为熙明帝和秦王的生母,曾极力反对女儿掌政,终究抵不过儿子和朝臣的意愿。
其后,她深居简出,常与脾气温顺的柳太嫔作伴,不料自前年年中便一病不起。
柳太嫔唯一的儿子常年奔走在外,她闲来无事,自是常伴太后身边,为之祈福。
如今,天色越发暗沉,宋显维不宜滋扰太后休养,只向守门的女护卫提出,请见柳太嫔。
不多时,急促脚步声至,朱门被推开后,一位身着翠裳、慈眉善目的中年美妇由两名仕女搀扶行出。
他见了宋显维,两眼泪汪汪:“阿维,你……”
柳太嫔往常总心疼儿子一连在异地奔波劳碌数月,每回皆消瘦几分,但这一次……反倒面容饱满了?
她硬生生把“瘦了”二字咽回去。
“娘,儿子回来了!”宋显维喜笑颜开,上前挽了柳太嫔的手。
母子相见,彼此关切问候后,宋显维搀扶母亲,踏着霞光红影,绕院墙散步聊天。
行至依山而建的竹亭时,他点燃烛火,示意让丫鬟和女护卫暂且回避,才取出那枚田黄石闲章。
“娘,您觉着,这章子有没有一丝眼熟之感?”
柳太嫔愕然:“是很眼熟,你抓周时,有笔、墨、纸、砚、印章、算盘、书籍、小匕首和钱币等等……其中一枚刻有祝福语的黄色印章,大致与这个类似。”
宋显维心猛地一抽离:“时隔十八年……您竟还有印象?您可知那枚章子的来源?现今又在何处?”
“娘若没记错,章子是你表舅所赠……你六七岁时,没心没肺拿去送人,娘厚着脸皮去四哥儿那要了回来……你表舅去世好些年了,即便是小小身外物,咱们也别随意舍弃……”
表舅?战死多年的老康平侯?
宋显维额角渗汗,模模糊糊浮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可能。
他不敢声张,借“对比两枚章子是否为同一人所刻,问明柳太嫔将他儿时那枚藏于何处,才坦言告知,自己此行遇到了意中人,改日将带她来拜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