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据仆侍所述,寿宴结束后,宋显琛以“自家兄弟无需拘礼”为由,执意让两位表兄送客,喝下半盅药膳后,独自步向偏僻处,且不许旁人跟随。
何以有此反常行为,宋鸣珂活了两辈子,也没弄明白。
见她沉吟不语,霍睿言温声问:“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你们走得如此匆忙,有何不妥之处?殿下不妨直言,霍家上下静候差遣,绝无半分犹豫。”
宋鸣珂心头一暖,鼻翼酸意泛起——他们已在上辈子证实所诺。
大张旗鼓追查,只怕暴露秘密,眼下让兄长好转,才是关键。
“这事暂告一段落,”她唇角抿起无甚欢愉的笑意,自嘲道,“至于走得仓促,乃晏晏任性所为。她历来说风就是雨,你们懂的。”
霍锐承豪迈大笑:“那丫头!的确没人奈何得了她!”
霍睿言附和笑了两声,长眸如有难明深意的疑虑与怅然,稍纵即逝。
…………
午后天气骤变,浓云密布,狂风肆虐,凛寒彻骨,宋鸣珂冒风而行,以太子形象步入延和殿。
“见过陛下。”
她以往私下亲昵地称皇帝“爹爹”,而今模仿太子,又在处理日常政务、召见大臣的地方,便改了正式称呼。
皇帝搁下手中的朱漆凤管笔,抬望宋鸣珂,兴许是他近来咳得厉害、睡眠不足,或是三足汝瓷炉中升起袅袅沉香烟教他花了眼,竟未发觉眼前的太子为爱女假冒。
“就你一人?晏晏呢?咳咳……好几日没见她了!”皇帝流露憾意。
宋鸣珂瞬间泪目。于她而言,何止几日?生死相隔七年之久!
窥视父亲憔悴容颜,她强忍悲色:“晏晏受了点风寒,恐污陛下圣察。”
“风寒?不碍事吧?赶紧让李太医去瞅瞅!切莫落下病根!”皇帝一时情急,又咳了几声。
宋鸣珂安抚:“陛下请放心,李太医诊治过,歇两日就好。”
皇帝叹息,注视她良久,语重心长:“她性子执拗,你当哥哥的,多包容、照顾她。”
宋鸣珂一一应允。
类似的话,哥哥已听了不少吧?
皇帝早年忙于政务,未把精力放在后宫上,仅得六子一女。与皇后截然不同的是,他对众皇子严加管束,以君臣相待,却事事偏宠她这个女儿。
上辈子父兄早逝,种种关爱,经时光洗刷,宛如珍贵的吉光片羽。
宋鸣珂尚未回话,听殿外侍官禀报:“陛下,定王请见。”
定王?对,二皇兄上月封的亲王!
她脑海中回荡着一个声音——
“失去前太子,为兄亦有切肤之痛。长兄与五弟早逝,四弟不良于行,六弟尚在稚龄,大伙儿得互相扶持。”
前世,二皇兄册封她为嘉柔长公主,赐她大量珍稀之物,软言抚慰,以致她放下戒备。
万万没料到,没几年,他本性暴露,不仅贪杯好色,秽乱宫廷,甚至在和亲前对她下手!
残存记忆中,有个迷离片段——她瘫倒在石亭内,动弹不得,泪眼绝望地看他提着裤子,笑吟吟走来……
当时,从旁悄无声息冒跃出,展臂阻挡他的男子,是谁?
宋鸣珂未来得及细究,一人跨入门槛,身穿紫袍,头戴乌纱折上巾,腰佩金带,另加一枚御赐玉鱼,正是异母兄长宋显扬。
他是年十六,眉如墨画,面如冠玉。
因身材高大,又着公服,更显老成持重,衬得瘦削的“太子”如幼童稚嫩。
对上他浅浅笑意的桃花眼,宋鸣珂暗觉怨毒刻骨,渗入骨髓,翻腾至脏腑、血肉、毛发,浑身皆被恨意腐蚀。
明明是冷凉秋冬之交,她背上冷汗涔涔,如起了一层鳔胶。
微微喘气,她极力从思忆中搜寻有关此人的信息。
——早产儿,七个月便生下来;因生母赵妃得宠,他册封为亲王时加恩越级;最初干实务有功,风头一度盖过太子;人前八面玲珑,即位后一改常态,手段狠戾……
宋鸣珂今生意在扳倒他,未料此时御前初见。
宋显扬禀报了有关黄河堤防要务,获皇帝嘉许。
他转而端量宋鸣珂,淡笑:“若知殿下要来,做哥哥的不该怠惰,咦……怎么脸色这般不好?”
“天气所致。”宋鸣珂哑着嗓子,勉为其难挤出一句。
宋显扬似是并不为意:“秋来干燥,我府上新制了梨膏,改日呈给陛下和殿下尝尝,聊表寸心,望勿嫌弃。”
“盛情厚意,深感惶悚。”
为让皇帝舒心,宋鸣珂勉强和他演绎兄友弟恭的和睦气象。
宋显扬话锋一转:“听说太子殿下在秋园讲学上大出风头,陛下必定倍感骄傲!”
皇帝来了兴致,搁笔发问:“还有这等事?”
“二哥说笑罢了!”宋鸣珂无比厌恶宋显扬那洋溢赞赏的表情。
“太子殿下过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