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大记得,”霍睿言尴尬一笑,“届时看账目便知。”
宋鸣珂还想追问,忽见西边来了一大队人马,正气势汹汹喝道。
马背上的紫袍少年长眉英挺,眸含桃花,正是定王宋显扬。
冤家路窄!宋鸣珂不留情面地翻了个白眼。
宋显扬缓慢前行,转头见了二人,脸上堆砌惊和喜:“哟!这不是太子殿下和霍二公子吗?”说罢,下马对宋鸣珂一揖。
此举立即引发上百路人争议。若非这么一闹,谁猜出这身材纤细、手上抓着蒸糕的小少年,竟是当今皇太子?
双方互相礼见完毕,宋显扬桃花水眸潋滟笑意:“听说,你们在搞闲置物拍卖?东宫和定远侯府的吃穿用度,紧张到这地步?”
宋鸣珂磨牙,只恨没以真实身份露面,否则定往死里怼。
她苦苦寻思如何接话,霍睿言却淡然而笑:“定王殿下此言差矣!太子殿下仁厚通达,只为济人利物,居其实而不居其名,考虑的是民生大事,绝非个人私利。
“至于霍家,北上在即,多余物件带不走、留无用,不如做点贡献,所得一分一文皆有记录,一律用作扶贫支援。
“而今,上至达官权贵,下至贩夫走卒,均积极参与,请问定王殿下,可愿解囊,买几件玩物犒赏下人?”
宋显扬越听越怒,笑容凝滞。
不“慷慨解囊”,显得小气;真掏钱去买东宫和霍家及官商的闲余之物?堂堂亲王,岂不教人笑话?
旁观人群热议声汹涌而至,他目光恨意渐拢,唇角弧度未变,闷声解下腰间那枚细腻油润的羊脂玉牌,一咬牙,“啪”地直拍案上:“捐了!”
宋鸣珂见状,忍俊不禁。
霍睿言坦然称谢:“睿言先替受益百姓,谢殿下割爱捐赠!”
宋显扬皮笑肉不笑地向宋鸣珂作揖而别,眼角狠戾余光在霍睿言脸上迅速一扫。
这霍二!看似人畜无害,竟害他差点下不了台!还讹了他珍爱之物!
霍家不是要镇守蓟关么?走着瞧!看你得瑟到几时!
第八章...
十月底,天气开始进入极寒,留给宋鸣珂和霍家兄弟运作的时间越来越少,而皇帝的病情也越来越重。
熬过上辈子父亲驾崩之日,宋鸣珂提着的一颗心稍微松了松。
期间,李太医汇报,为让皇帝振作精神处理朝政,翰林医官院的主治医官开了药性偏猛的药,导致其精神良好,实则虚耗严重。
宋鸣珂于煎熬中逐渐接受父亲终将离世的命运,唯有请李太医多加些调理脏腑的药,为皇帝延寿。
重生归来,她深信自己能协助兄长夺回皇位,从而扭转家国命脉,挽救千万子民的性命。然而,皇帝恶疾回天乏术,太医们束手无策,她更是无能为力。
此外,李太医还告诉她,经研究,太子所中之毒,无对应解药。且为保守秘密,他没法与同僚讨论,目下只能慢慢调养。
但太子中毒后异常烦躁,时日久了,则郁结难解,旧病未除,新症又至,十分棘手。
皇帝重疾难愈,太子身中奇毒,定王虎视眈眈……宋鸣珂愁得直抓头发。
上辈子傻愣愣,面对危难而不自知;今生凭残存记忆,一步步往前走,她似乎隐约觉察,从穿上太子袍服、参加秋园讲学那天起,她再无回头路可走。
仲冬末,夜静更深,呼啸狂风渗透至东宫各角落。宋鸣珂放下书册,挪步支起窗格,让清冽寒意散去房内炭火气息。
她于方寸之间瞥见庭中银花珠树,灿若仙境,心却沉不下来。
此时此刻,父亲安寝了吗?兄长可有入眠?霍家两位表兄是在挑灯夜读?定王府内那人又在谋划什么?北域的臣民能撑多久?
寒气太盛,她掩牢窗户,目视银霜炭上猩红火光,正感叹民生之多艰,门外脚步声至。
“殿下,圣上口谕——明日早朝设在紫宸殿。”余桐小声道。
“知道了。”宋鸣珂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依照惯例,太子尚幼,如非特殊情况,不必上早朝。
这回,到举行大朝会的紫宸殿议政,怕是大事不妙!
…………
一夜风雪未歇,寅时,宋鸣珂穿上太子朝服,细心检查过无纰漏,才坐上暖轿,前往大殿。
路上寒风凛冽,不少老臣抬步艰难,颤颤巍巍,而一昂藏身影引起宋鸣珂的注意。
那人身穿蟒袍,头戴紫金冠,正值壮年,蓄短须,长眉墨画,凤眸生威,气宇轩昂,竟是镇守在东海之滨的安王宋博衍!
“叔父!”宋鸣珂眼眶一热,拨帘下轿,快步迎上,“叔父到京城来了?”
“呀!太子殿下!”安王讶异,“小心路滑!”
对上他仁威兼备的双目,宋鸣珂莫名安心。
她清楚记得,前世宋显扬即位后,安王摄政,尽心辅佐,除去起初雪灾祸事连连,朝局大致安稳;三年后,宋显扬亲政,安王返回藩地,无任何僭越之行;在太后病逝后,他还接宋鸣珂到藩地小住数月,待她呵护备至。
当宋显扬真面目暴露后,宋鸣珂写信给安王求救。安王遗憾表示,自己无法公然挑衅皇权,又让她放宽心,他将尽力护她周全。
也许受到宋显扬阻挠,安王没能没干预和亲之策,宋鸣珂最终死于蓟关山野,一眨眼回到七年之前。
此际,漫天飞雪隐去宫阙原有色彩,彻骨寒风中,久别的天家叔侄并行在甬道上,各自问候对方近况,宋鸣珂的心暖流渐生,惴惴之意稍减。
这位叔父,是她心存感恩、敬佩的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