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显琛苦着脸。大致提了先一晚的针锋相对,犹豫过后,又补充道:“太后以阿翕相胁,让我应允,今后诸事配合她,随时做好换回身份的准备。可我万万没想到,第二天就……”
“您何以突然下旨赐婚?”
“太后说,说……晏晏既选择抛下朝政、夜不归宿,理当尽快把婚事定下,免得遭人诟病。她老人家原是要依照历代惯例,撤去你枢密副使一职,只保留爵位,让你挂闲职。我以初登位需你扶持为由,极力劝阻……”
霍睿言嗅出危险意味。
太后必定认为宋鸣珂怀有私心,先下手为强,借赐婚之名,逼迫她把皇位交出来,再顺道削去他的权力!
梦寐以求的一道赐婚圣旨,背后竟充斥猜忌、隐忧、怨怼,且潜藏了腥风血雨之味。
他半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当务之急,我得先弄清晏晏去了何处,”他焦灼难耐,心如遭人扭来拧去,“您能否从太后那边探听出一二?”
“二表哥,你怀疑……?”宋显琛喃喃地道,“不会的!虎毒不食子!太后她……”
——我没有此等利欲熏心、厚颜无耻的女儿!
宋显琛后知后觉意识到,太后道出此言时,双目尽是狠戾,全无昔日的慈爱。
“我这就回慈福宫!你、你不如回侯府再问问……或是长公主府!”
霍睿言料想,在此干等亦无济于事,又不好大肆发散人员去寻找宋鸣珂,只得和宋显琛分头行动。
他行出垂拱殿时,专程和余桐确认,宋鸣珂昨晚回康和宫后,先是默然垂泪,批阅大批奏折,又下令准备私服与车马,计划出宫一趟。
而余桐因亲自把折子送出寝宫,未曾跟随。
二更时分,他如约在宫门等了半夜,始终不见宋鸣珂的踪影。
…………
仓促离宫,霍睿言马不停蹄直往镇远侯奔去。
沿途路人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好奇、羡慕、敬仰兼而有之,但无人能看透他春风得意的背后,积压了多少忧患与焦灼。
府门之外,仆役们喜气洋溢,进进出出,奉旨搬来大堆御赐物件。围观者无不欣然,七嘴八舌议论这桩轰动全城的婚事。
霍睿言懒得理会旁人,拉了老管事到一侧,语气急促:“从昨夜到现今,长公主或圣上的车驾可曾来过?”
老管事目瞪口呆:“没有啊!反倒是老夫人听说圣上给您赐婚,特意给您送来了一张越漆千工床,请您过去一观……”
霍睿言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去看母亲备下的婚床?他的新娘子都丢了!
二话不说,他调头上马,即刻往熙明长公主府飞掠而去。
长公主府内外盛况,比起镇远侯府有过之无不及。
裁梅、纫竹连同管事,指挥仆役安置皇帝的各种赏赐,忙得无暇招呼他。
静翕领着两名木族侍女快步而来,神色惶恐,小声问道:“霍侯爷,他……呢?”
霍睿言猜出她言下所指的是何人,急道:“他在宫里,晏晏可曾来过?”
静翕奇道:“晏晏她……为何会在长公主府?发生什么事了?”
霍睿言心下一片冷凉:“府上进宫的车驾也未归来?”
“随御赐之物同来的,但车里无人。”
霍睿言疑心太后借此软禁宋鸣珂,好让她无法干涉政务,遂请静翕陪他在长公主府各处搜刮了一圈。
亭台楼阁装潢雅致,庭院春色明媚,并无异样。
霍睿言见大批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古董字画络绎不绝而入,忽问:“裁梅与纫竹两名宫人于何时回府?”
静翕幽然道:“纫竹留在府里陪我,裁梅昨日下午随他入宫,今晨才回,只说太后遣她回来处理府上的事,并不知……他的情况。”
霍睿言召了裁梅问话,问不出所以然,遂交待了几句,骑马赶赴北山,被告知不曾见长公主车驾。
眼看天色昏暗,他骑马绕城一圈,将宋鸣珂往日提及好玩的地方都搜索了一遍。
终日没吃没喝,极目细察每一处蛛丝马迹,从未如此焦心煎熬。
途中,他先后收到数人追来禀报的消息。
一是霍夫人催促他及早回府领赏;二是静翕派人转达,宫里的恩赏物已安置完毕,至今未曾见过天家兄妹;三是宫里来人说,太后听闻长公主不在镇远侯府,已秘密派人追查。
霍睿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还得努力让自己维持镇定,不能慌,不能乱。
假设真如宋显琛所言,宋鸣珂盛怒自行出宫,她再任性、再胡闹,也绝不会消失一整日,丢下他不管不顾。
她究竟去了何处?
…………
时而被烈火灼烧,时而跌坠冰湖。
宋鸣珂迷迷糊糊从噩梦中惊醒,睁眼后,入目的是无边黑暗。
上辈子死前,她目不能视,口不能言,因而今生总得在房中留一丝亮光。
即便平躺在柔软垫子上,她已觉察,此处并非她的寝宫。
心跳抽离,恐慌感接连不断穿过漫长记忆,逐寸将她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