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了半日,大家站累了、看累了、听累了、想累了,互相对望后,有序地躬身告退。
而刘盛带来的延福宫旧属、霍睿言扣下的刺客,也由大理寺一并带走,作更进一步的调查。
元礼迟疑望了秦澍一眼,对宋显琛兄妹略一颔首,领族中亲随步出大殿。
吵吵嚷嚷的垂拱殿一下子安静了,仅余天家兄妹、宁王、霍睿言、刘盛、余桐等人。
宋鸣珂和宁王并坐在龙椅下方的两把交椅上,面对忽然相认的堂兄,百感交集。
“陛下,二位殿下,”秦澍垂首而跪,“想来诸位适才已听到了,罪臣是……安王遗落在民间的私生子,受他之命,安插在陛下身畔,以密切监视陛下的行动。”
“可你挡下数次行刺,也没道出我们交换身份之事……”宋鸣珂努力不让泪水滑落,咬牙道,“你!你明明可以瞒住这些!尤其……叔父在二表哥手下撑不了太久,等众侍卫一拥而上,只要你不激怒他、他只字不提,这事便过去了!
“你为何这么傻!当着上百人之面揭晓机密!你……你这样做!闹得人尽皆知!我们如何保得住你的命!”
秦澍凄然一笑:“谢长公主的庇护之恩,罪臣愧不敢当。事已至此,罪臣不愿再欺瞒圣上,更没资格以谋逆藩王私生子的身份守护君主……”
他再一次叩首,以额触地,语气从容不迫:“罪臣甘愿与安王一同伏法,恳请陛下和长公主成全!”
第一百三十二章...
春末,白日比起先前又长了些。
可夕阳再依依不舍,终归有沉下去的一刻。
当霞彩余光消失牢房狭道尽头的拐角处,安王眸子里的冷光也随之熄灭。
他盘膝而坐,神色木然,灰白囚衣映得脸上惨白如死灰。
铁链子磕碰声由远及近,叮咚作响,唤回安王的神思。
“朝穿锦衣暮作囚,咱们见多了!铁板钉钉的事实,都甭想从这儿出去了!”一名走在前头的典狱官语带讽刺。
安王全无反应,仿佛外界任何事皆与他无关。
直至新囚犯被送进对面的牢狱,解开枷锁,关上牢门……他冷眼淡淡一扫,登时激愤地破口大骂。
“混帐东西!你、你这个蠢货!”
来者黯然落座,一身白衣干干净净,不染半点血迹,面容俊美中透着颓废,正是秦澍。
安王嫌弃地瞪视他,嘴上骂骂咧咧,无半分往日的俊采丰神。
狱卒们原本似乎想落井下石嘲笑几句,听安王絮絮叨叨的,只好悻悻离开。
安王又骂了一阵,忽然话锋一转:“你有没有考虑你过……你娘?”
秦澍好半天才回神,低声道:“圣上答应,不牵扯秦家。您……”
万语千言,该从何说起。
多说一句,都是废话了。
相顾无言,安王停止了怨怼,背转身去,不再看他。
静默空气凝在牢房内,隔在二人之间的除了粗木栅栏,还有数尺宽的过道。
秦澍踌躇良久,勉为其难开了口:“有件事,我想了想,得知会您说一声。”
安王置若罔闻。
秦澍咬了咬下唇:“……赵氏自缢了。”
安王仍旧面朝墙壁,一动不动。
秦澍又道:“我知您今日在殿上打了个手势,命人去西山接应,但……您手下的人抵达虚明庵后,似乎没能劝她撤离……
“据称,她收到剥夺封号的旨意,面无表情说回房收拾细软,好把御赐恩赏还给皇家,结果,两盏茶时分,开门时人已去了。您……您还是节哀顺变吧……”
安王宛如一块顽石,僵在墙角,过了许久,才按捺不住,抖得如筛糠似的。
秦澍料想,他一日之内从位极人臣、受人尊敬的摄政王,变成了身犯重罪的阶下囚,再得悉爱人离世,自是无限悲怆。
然而他一贯要强,定然不愿在人前悲哭。
越是强忍哀痛,越是难以承受。
对于秦澍而言,他盼了多年,像现下这般,父子共处一室的时刻,少之又少。
哪怕他从未唤过安王一声父亲。
“您若伤心,请尽情发泄,别都憋在心里。您……您且当我不存在……”秦澍艰难开口。
安王只顾磨牙,浑身颤栗,依旧不理不睬。
“父亲……”秦澍脱口而出。
生平第一次,也许是唯一的一次。
他真怕再不道出,往后黄泉路上相见,更说不出口。
安王缓缓回头,眸底深切的哀伤交缠着激动,连带嗓音也多了几分颤抖。
“你、你……终于来探望你爹爹了?”
秦澍一愣,茫然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