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士行差点握不住鞭子,被她轻扯,鞭尾扫到掌心,微微的痒。
他身上冷意,在这秋高气爽的午后,满园菊花中,在她开口叫“太子哥哥”的瞬间,已经去了一半。
“高升鸣佩回去领罚,现在给郡主磕头请罪。”
高升和鸣佩本以为太子停住脚步,是听到了采星的话要为人做主,现在才揣摩出哪里不太对。高升立即跪下请罪,漂亮的讨饶话张嘴就来,鸣佩就艰难多了,她没想到即使到了东宫,还得受谢嘉仪打压。
却听到谢嘉仪魔鬼一样的声音:“太子哥哥,你看她还不乐意呢?怎么,是不是你抬举得太过了,纵得这人真以为要给我当表嫂了,这会儿就敢蹬鼻子上脸了呀!”说完自己先笑了,二十两银子的表嫂,确实好笑。
本来脸色已经和缓的徐士行听到谢嘉仪这样说,一张俊脸立即蒙了霜:
“孤说过,东宫娶亲的事情轮不到你来说。”咬牙道,“我想抬举谁,跟你自然也是没关系的,你说是不是?”
太子的凤眼微眯,逼视着身前的红衣女孩。
“是是是,我再不说了。”谢嘉仪多识时务,再多心思,也知道此时的徐士行是绝对惹不得的。心眼小脾气坏,说的就是他。
她应下的是又快又好。
可她越是应的又快又好,徐士行脸色就越是难看。他一下子觉得自己可笑极了,从进了御花园,满腔心思都是可笑。
漕运、赋税、盐务、边关.....堆的山高的折子,等着他一件件去理,他做什么在这里跟这个没心没肺的耽搁。
他连看也不想再看谢嘉仪一眼,一甩身上玄色斗篷,阔步往前去了。
秋天本就萧瑟,徐士行从来不觉得菊花有什么好赏。
两人从那个雨天清晨后的再次碰面,也不过是又一场不欢而散。
不如不见。
一个寒着脸朝着六部去了,一个哼了一声继续挑她看中的菊花,兴头头要送郡马。
第25章
雪海和瑶台玉凤送到陆府陆辰安的院子时,连陆老太太都惊动了,久不爱出院子的老太太被一群丫头簇拥着来到了这个最偏的院落,直赞“从没见过这样好的菊,果然是宫中贵气,出来的花都比别处的好。”
说到这里她意味深长打量着自己这个孙子,确是长得好,就是这通身的气质,比她见过的多少贵家公子都强。就是这身子骨看着弱了些,也不知道郡主那边到底是个什么章程,他们陆家虽然算是商贾之家,到底也是有头有脸的。
她提点了这个十多年都没正眼瞧过的孙子几句,老太太的话听得明心一头雾水,陆辰安却心里明镜一样,也只做出并不明白的样子。
待一院子人都走了以后,陆辰安静静地看着雪团一样的菊花,手指轻轻摩挲着,半晌才转身又去看那个专程由如意送来的锦盒,打开是一枚玉佩。
一枚海棠玉佩。
如意特别说过,“这是郡主亲自挑的”。
陆辰安伸出修长的手,轻轻从盒中拿出这枚玉佩,看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后面两句却无论如何念不出来,他攥紧玉佩,轻咳了两声,玉白面容带上了一丝红晕。
明心看着郡主府的礼物问自家公子:“上次郡主送礼,公子熬了多少晚上为郡主写写画画的,这次郡主又送来这样好的礼,是不是又要使唤公子熬夜了?”
手中的玉温润极了,他轻轻握着,看向院墙,好一会儿方低声道:“这次大约不一样了。”
“她大约,不仅需要一个能臣。”
“那郡主还能缺什么?”明心不明白,郡主府什么好东西没有,咱们这小破院子,除了公子的满腹才华,还有什么能被郡主看在眼里的呢。
这次他的公子却只是握着玉佩,微微垂眸,没有回答。
在明心没有看见的地方,他握玉的手不自觉收紧。
明心收拾着礼盒,心道连自己绝顶聪明的公子都不知道,自己更猜不着了,只盼着这次郡主可别像上次那样使唤公子了,又是读书又是画图的,公子一连熬了半个多月,刚养好的身子,又病了好些日子。
好在郡主每次都会特地送来好些补养身子的珍贵药材,看哑奴样子就知道好些就是有钱都没处买的呢,更别说他们没钱了.....
郡主府这边,门外滞留在京的杨四五和胡小宝跟街头的乞丐也没有多少分别了。看到肉包子胡小宝眼都直了,多少天没沾着荤腥了。他们哪里想到郡主一进宫就再没有出来,这让他们哪里想办法去。带来的盘缠早已经花光,现在两人全靠帮人扛大包卖力气换钱留在京城,好不容易才打听到郡主再次出宫了。
送进去的礼物连个响都没有,虽然早猜到这个结果,可先前总还抱着一丝指望。这一晃两个月过去,这点指望早没了,两人此时决定豁出去了,唯有拦郡主轿子一条道了。
打定了这个主意,两人就往河里洗吧干净自己,把进京送礼的那身衣裳拿出来穿上,好歹彼此还有些人样子。在郡主府门前又等了两天,眼看着再见不到郡主好不容易收拾出来的人样子又没了。
就在两人心焦的时候,就看到郡主的马车过来了,杨四五按了按胡小宝的肩,按说好的自己先冲了出去。到了京城这些日子,也听说郡主不少传闻,多是说郡主脾气不好,贸然拦驾,只怕一个不好就落了罪,到时候胡小宝在外面,或是回北地设法或是再找机会,也还有指望。
胡小宝提心吊胆就看着杨四五直挺挺跪在了郡主马车前行的方向,车夫顿时勒缰绳叫停,那马长长一声嘶鸣,抬起的前蹄眼看着离杨四五就一步远。
郡主府的人好久没见过竟敢拦他们马车的人,他们郡主又不是钦差也不是皇子,好没道理。立即有人小心戒备,怕惊了郡主的驾,尤其眼前人跪在那里就魁梧得很,只怕就是个练家子,眼看人都到了马蹄子底下也不见惊慌,还是咬牙跪在那里,这就不是个平常人。
周围人虽不敢上前围观,但也都在两边指指点点,看起了热闹。如意从阔大的马车中掀帘出来,上前也不看依然跪着磕头请见郡主的杨四五,只和气地问带刀护驾的人怎么回事。杨四五知道机会就在眼前,又不能喊破自己身份,北地将军使人来京城走郡主门路给人听去,一个不好就是祸事。
他沉声冲着车厢方向喊道,“郡主可还记得‘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
他这句一出,如意心中先是一惊,这是北地来的人!当年北地谁不知道这句赞的是他们将军府的小少爷谢爵礼,不过十三岁的少年,银鞍白马,在北地已经是人尽皆知的少年英雄。如意这时才看向了跪地的人,虽然跪着,也能看出行伍出身。
马车中谢嘉仪不再看手中账册,抬头盯着帘子好似愣住了,随着这句喊声,她想到的是手札中那句得意的记录,“人以太白诗赞我,照夜白英姿,功不可没”,还自己给自己加了批注,“世人最爱说实话,昭昭当时时以兄为荣”。“照夜白”,是哥哥的马。
她闭了闭眼,她不记得。她哪里记得,当年北地人人称赞那个少年人的样子。她只隐约记得他提着自己的□□进来的时候,她好像为了哥哥没给他带回海棠糕桂花糖,好一场哭,哭得小少年围着她哄。
她连他最后的样子都不记得了,只有他的声音在梦里一次次出现,可她想看清的人却是一片空白,她怎么都想不起哥哥的脸。
“郡主!”采星的喊声把谢嘉仪从昏暗深沉的记忆中打捞出来,谢嘉仪吩咐道:“把人带上,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