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1 / 2)

有良心的人,太容易被人拿捏。

而集宠于一身,就是集怨于一身。多少人靠向她,就有多少人图谋算计她。不过做了点错事,就这样局促为难,多容易被人拨弄呀。

他不希望他的郡主,被人拿捏。

陆辰安轻轻吐出口气,才重新含笑看向对面的人。果然一触到他看过去的眼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郡主像个慌张的鹿一样立即转移了视线,紧张地吞咽口水。

“郡主,一场误会,不必介怀。”陆辰安想对她笑,才发现自己其实笑不出。他想到了那天明心带回来的消息,太子和郡主闹翻了。太子才可以和郡主闹翻呀,即使闹翻了,他们还是能见到。他们还有无数机会,无数时间,重归于好。

可如果不是太子,一旦让她愧了、厌了,也许再也没机会见到她了。

陆辰安看到郡主听到这话,更不好意思了,她本就紧张抠着桌角的手,更加用力,脸上又红又白,讷讷道:“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弄错了.....瞎胡闹.....嬷嬷说我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了.....我真的没别的意思!”似乎生怕他不信,伸出右手就要起誓。

陆辰安垂落在膝头的左手骤然攥紧,语速很快阻拦道:“郡主不必多言,在下都明白。”他觉得嗓子发痒,喉头有腥甜之意,陆辰安死死压下这股腥甜,忍过喉头的痒意,对郡主笑道:“说开了就好了,郡主不必躲着我。”

“没.....没有躲,我就是忙.....真的是忙。”

陆辰安还是笑,点了点头。

如果如意在大概可以看出端倪,他的笑变了,原来都在眼睛里,这次只有翘起的嘴角。

坤仪郡主,本来就不是谁想见就能见到的人物。他原来之所以可以见到一次又一次,不过是因为,她弄错了。

陆辰安突然站起来,“郡主,我真的要走了。”

又笑了笑,“告辞。”

他离开的步子很快,谢嘉仪回应“嗯”一声的时候,陆辰安已经出了厢房门。明心这才反应过来,抱起主子的大氅咚咚地追上去。

谢嘉仪颓然地趴在桌子上。

步步不明白郡主怎么了,站在后面安静待着,只见郡主把头埋在臂弯里,久久没有抬起。

外面纷纷扬扬,落了今冬第一场雪。

一直到街头拐角处,明心才追上了他家公子。

只见陆辰安背对街面,独自拐进一个无人的巷子,咳得扶着墙壁的手青筋都起来了,最后慢慢扶着墙蹲了下去。巷子里因为无人经过,落下的雪积了薄薄的一层,明心看到薄薄的一层雪面上有一抹殷红,公子又咳血了,怎么会这样?明心心慌,眼泪都掉下来了,哭着道:“咱们赶紧回去找哑奴.....奴才早说过,您从庙里回来一直病着,做什么还天天出来.....”

陆辰安止住咳嗽,苍白着脸笑了笑,看着越来越大的雪,撕棉扯絮一般。扑在脸上,都是冷。他甚至能嗅到寒冷,钻入肺腑。

他望着漫天的雪,轻声道:“不用再出来了。”

他要的答案已经有了。

其实他早该知道的,可他这样不信巧合的人,偏偏为她找了各种巧合。找了她不辞而别的巧合,找了她自此音信全无的巧合。

如今,不过证明事理自然。

她不出现,就是不愿意了。

仅此而已。

雪落在陆辰安昂起头的苍白脸上,冰凉,却让人清醒。他靠着墙,低低笑了:可叹自己一向自诩看尽人情冷暖,看透世间种种,到头来也不过是个可怜的凡夫俗子,非要亲自看到,才肯明白。

谢嘉仪,你不会明白。

你对我到底意味着什么。

你不会明白,从我九岁踏入京城,遥望高耸的宫墙,就盼着你会出来。

他扶着墙壁起来,抬手用拇指抹掉了嘴角血迹,笑道:“担心什么,你家公子又不是没吐过?吐着吐着,就习惯了。”说着拿过明心怀中大氅,一抖披在身上,转头看着明心:“还不走?”

说完,大踏步转出巷子,往陆府侧院方向去了。

明心还挂着眼泪在雪里站着,只觉得刚刚吐了血的公子,这一刻甚至不像个病弱公子。难道吐血真的不打紧?他怔了会儿,才提脚跑上去,跟上自家公子,主仆两人顶着风雪,往陆家那个偏僻的院落去了。

谢嘉仪回到郡主府的时候,雪已经落了好厚的一层。晚间掌灯时分,已经接受了郡主也不喜欢陆辰安的陈嬷嬷,抱着一摞图册过来了。

让下头的小丫头拨亮了灯,这才转身对郡主说:“郡主,你倒是多看看,咱们多挑挑。”依着陈嬷嬷的意思,满京城的贵女们不少都朝着这批新进的举人下手,就是解元不合心,还有亚元,还有这么些经魁.....

“郡主看看,这次亚元是太傅家的公子,十七岁正好的年龄,他姐姐你知道的,就是那个古琴弹得特别好的贵女。”

听到太傅家的女儿,一直蔫蔫的谢嘉仪可算有了些精神,不就是前世那个一心想做太子妃,后来她都大婚了,这姐姐索性放话不能嫁给太子殿下,就一生不嫁人。这个太傅嫡女陈音笙嘛,还真的说到做到,自己在家整了个道观,修起仙来了......

这人弟弟,谢嘉仪也熟啊。五年后,花楼里的姑娘就没有不知道京城王家小公子陈栎川的.....当年那一场春闱过后,京城最炙手可热的两个人不是那一届的状元郎,而是探花陆辰安和榜眼陈栎川。据说陈栎川开始还很不服气,逢人就说他是奔着探花考的,也是奔着探花长的,怎么就是榜眼了?后来见到陆辰安,他就服气了.....逢人说的话变成了“既生瑜何生亮”,人家周瑜感叹的是才华,这个太傅府小公子感叹的是长相.....

这姐弟俩,谢嘉仪觉得都挺一言难尽的.....前世后来,听说京城私下里有个奇葩榜,他们三个都在榜上呢.....

既然翻开了,她索性顺着看了下去。陈嬷嬷发现她看好的太傅家公子郡主不喜欢,她立即又重磅推出泰宁侯府的世子,“原来也是国子监监生,在这帮贵族公子里,读书也是数得上的好,更难得是听说屋里干净着呢,至今没有一个通房丫头。”

连人家屋里都打听清楚了,可见陈嬷嬷费了大工夫,也可见陈嬷嬷真的是看重这个秦执礼。

谢嘉仪哼了一声,这个秦执礼倒也是个情种。可他真好好当一个情种,谢嘉仪还真高看他一眼,偏偏他有钟情的心上人,还是娶了保宁侯家的庶出小姐。好像就是明年开春娶的,结果三年无所出,他又坚决不肯纳妾。外头一面说他爱重妻子,一面又说他妻子悍妒,保宁侯家的小姐悍妒的名声也就比她谢嘉仪差那么一截子吧.....但保宁侯家庶出小姐的身份可比她差远了,京城里的贵妇贵女七大姑八大姨,不敢明面上说她这个皇后的闲话,全以说这个庶出小姐的闲话为乐。

当时谢嘉仪猜她们是羡慕嫉妒恨,自己家里都是后院一大堆,有可笑的院子都不够分了,还往外扩建呢,能不羡慕泰宁侯世子宁可无子也只要世子夫人一人这种吗?可她们越羡慕就越恨,越贬低不能生子的保宁侯庶小姐,到了后来听说这位世子夫人一出现,所有贵妇都闭嘴不言,只互相使眼色。相当于要把她排挤出圈,理由堂皇得很,她不贤,犯了七出之条,丢了贵妇们的人。

儿子没儿子,儿媳又不让儿子纳妾,可不把泰宁侯夫人恨坏了。听说泰宁侯夫人是变着法地拿捏这位世子夫人,恨不能夜夜叫她在床前伺候着,话到后面已经又直白又难听了,“反正也生不出孩子”。

一直到四年后,泰宁侯世子夫人才明白秦执礼为何会娶自己一个庶出,她以为的真情不过是一场骗局,原来这人早有意中人,还立志为意中人守身,宁可在妻子面前装作有难言之隐也不肯圆房。换了旁人遇到这种事儿,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但世子夫人不,她直接选了个人多的场合抖落了个干净,当场要求休夫。

泰宁侯府恨她,保宁侯府也容不下她,觉得她丢了人。她去了寺庙出家,只有皇后谢嘉仪嘉奖了她的勇,还因此被读书人群起而攻之.....这场攻击,持续了很久,所以谢嘉仪印象深刻。最后她还得出一个结论,读书人除了陆大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比一个会不用脏字骂人,说起节操一个比一个喊得响,可她看来,这些自诩清流的读书人自己也没干多少人事。

谢嘉仪就着烛光一个个看下去,对着陈嬷嬷巴巴盼望的眼神,她也只能如实回应,免得陈嬷嬷默默准备起来,到时候她还不得三天两头偶遇别人。陈嬷嬷安排这些事,可厉害着呢,能让人偶遇的自然极了,有时候一天还好几个。

“这个我知道,为了追个花魁把他老子的古董都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