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1 / 2)

陆辰安缓缓垂下了头。

皇子王孙,公侯贵族,富贵已极,可每一个人都有浓重到哭不出的悲伤。造化给了他们至尊至贵的身份,然后笑着拿走他们最想要的东西。这个皇城里生活着那么多人,可又有几个真正如意过。

天地以万物为刍狗,没有人是例外。

徐士行就跪在谢嘉仪旁边,这是这段日子以来,他们离得最近的距离。

但是谢嘉仪甚至,都不知道跪在她身边的人是谁。

永泰帝最后抬了抬手,似乎想要去触摸郡主的脸庞。

谢嘉仪慢慢、慢慢地把脸庞放到他那双艰难抬起的左手中,永泰帝嗫嚅着嘴唇留下了最后一句话,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

随着永泰帝的手垂落在床边,两行清泪从谢嘉仪脸上滚落。

她听到一代帝王的最后一句话:“你,是公主吗?”

她听过那个故事,这是那个冷宫少年的第一句话,也是永泰帝的最后一句话。

喜公公尖细的声音穿透了夜幕,响彻整个大胤:

“皇帝,驾崩!”

这座谢嘉仪打小长大的皇宫,随着这句话一下子陌生起来,无论是这水磨青砖,还是这重重殿宇,无论是黄色的琉璃瓦,还是朱红色的墙壁。

从此,这座深宫和她再也没有关系。

谢嘉仪踉跄着站起来,此时整个养心殿都是一片哭嚎之声。这一刻,时间刚刚走到了子正。漫天的哭声中,谢嘉仪只是不明白,前世今生永泰帝都在同一日驾崩。

她不明白,她救下了那么多人,她改变了那么多人的命运。

为什么她最想留住的皇帝舅舅,还是死在了同一日?

一片哭嚎中,谢嘉仪怔怔跪在那,大片大片的泪水无声地流下来。她又失去了一个亲人,从此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无条件疼着她的人了。

父亲、母亲、兄长,还有舅舅,他们只会问:“昭昭,你想要什么?”“昭昭,又想要什么了?”.....除此以外,所有人即使不开口,看着你都在问,“你能做什么”“你能带来什么”“你有什么价值”.....

不,她还有陆大人。

陆大人从来没要求她要有价值,他同样会问:“昭昭,你想要什么?”

然后看着她说,“好。”

第69章

帝王崩逝,京城周边寺庙道观丧钟敲响,响声不散,回荡在整个大胤的土地上。

京城各处府邸人家都匆匆换下过年灯节挂的红,换上了白。大胤皇宫更是迅速脱去了色彩,到处挂满了白。当日头升起来的时候,整个大胤皇宫已经是一片素白,灵堂方向更是不时爆发出哭天抢地的哭嚎声。

国不可一日无君,大胤储君早定,此时就是早先站了四皇子党那边的人也情真意切哭请储君尽快登基,以稳定民心、军心。

太子殿下登基,成为新的天子,从此永泰帝就成为先帝,将于明年改年号建曌。这一世,谢嘉仪依然没有看到永泰十四年,明年就是建曌元年了,跟前世一样。

她愣愣看着灵堂前换上的火盆,刚刚有人添了新的纸钱,火盆里的火一下子腾了起来,把周围跪着的人脸照得都变了样子。

人脸确实都变了样子。

德妃虽然还没举行太后登基大典,但现在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太后了。这几日,寿康宫已经开始收拾,只怕用不了多久长春宫德妃就搬入寿康宫,从此就是名正言顺的寿康宫太后。

前来吊唁的贵妇诰命,对德妃的态度早已变了,处处都以她为中心。灵堂里充斥着,“娘娘举动德行,真是我辈女子楷模”,“娘娘固然悲伤,可也要当心身子”“娘娘.....娘娘....."......

新帝尚未立后,如今后宫德妃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而立谁为后,如何立后,这是国事,也是家事和后宫事。这个皇后简直可以说是要从德妃手中走出来的,这是很少会发生的情况。又不是幼帝登基,论理都是有太子妃的,太子妃成为皇后,陛下的母亲成为太后。而皇后对后宫权柄的把控,甚至会比太后更强大,至少也是在制衡中你来我往。

而如今大胤后宫的情形,直接把德妃推到了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这时身穿孝服的贵妇诰命们,就不能不看向跪在一边的坤仪郡主了——这个旧日的大胤皇族女眷第一人。只见她好像对这一切全无感觉一样,即使众人共同举哀哭灵的时刻,她也并不嚎啕,仿佛有些呆呆的。是了,以后没人给她撑腰了,她也只能永远呆下去了。再像以前那样跳腾,只怕——,几位诰命互相交换了眼色,摇了摇头。

丧事进行七天,才过头七,就已经有人为太后娘娘打冲锋,来试探坤仪郡主的反应了。

有个三品诰命夫人好像才长了眼一样,拿白缎面素净帕子擦了擦眼角,疑疑惑惑道:“这.....郡主跪的地方是不是不对....."

谢嘉仪跪的位置,那该是身份最尊贵的女性跪的位置。扶着德妃的柳嬷嬷撇了撇嘴,可算是有人说出来了,为了这个让娘娘心里好大的不痛快。但坤仪郡主从小被陛下带在身边,别说女性最尊贵的位置,只要她在,永泰帝旁边最尊贵的位置从来都是她的,连太子都要往后退一退。

十多年过来,人人都习惯了。所以在帝王丧礼这样的场合,坤仪郡主跪在那儿,竟然也没人觉得不对。就连张罗这件事的礼部,竟都没人说话。

柳嬷嬷垂头为自家太后娘娘抚平了丧服上跪出的褶子:十多年的坏习惯,也该改了,错了就是错了,总不能一直错下去,也没个体统不是?娘娘可一直等着第一个说话的人,柳嬷嬷老眼看向那个诰命,这位夫人要有后福了。到时候不拘什么理由,捧起来这位夫人,其他人可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位三品诰命夫人也是搏一搏,探看太后那边和郡主的态度。

这话说出来,灵堂里一静,大家掩着帕子又是擦泪又是擦嘴角,其实都在悄悄观察着灵堂里太后和郡主的反应。

太后不到四十岁,保养得宜,仪态万千。这些日子守灵虽然苦了些,好在下面的人尽心,给她准备的汤水里面都是加了山参燕窝的,所以此时虽然带些憔悴,但不管神气还是气势都是足的。这个时候她好像伤心得很了,没听见一样,只是拿帕子擦着眼泪,伤心得仿佛人都软了,全靠身边的柳嬷嬷和鸣佩撑着。

郡主呢?

大家悄悄拿眼神瞟过去,突然发现,坤仪郡主换下她惯常华丽张扬的衣衫,此时只着白色孝服,低着头跪在那里,尤显纤弱。让人突然想起来这个一入京就封号坤仪,如今更是加封辅国,名声早就传遍大胤的赫赫郡主,不过还是一名十七八的女孩。

此时跪在那里,说不出的单薄伶仃。

让想要跟着试探的其他几位夫人都没能在最合适的时候跟上开口,这,先帝的英灵只怕还没走远,她们就跟着针对这样一个不大的女孩子.....似乎,不合适呀.....她们都这样在心里跟自己说,不愿意承认即使是此时看起来这样柔若纤细的女孩,也是让她们畏惧的。

这可是坤仪郡主。

她们只敢窃窃私语,“这不合规矩啊.....”“是啊”,“也就是娘娘慈和,不然再不能容一个小辈这样的.....”.....